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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谈完。刚才接到局里的电话,要求再找到尸体立即送市殡仪馆火化,不得在厂内或家中停
尸,许厂长一听就急了:这不是火上浇油吗?唉,要说那几个小伙子也真可怜,最大的才二
十四五岁,有三个是本厂老工人的孩子,有五个没结过婚,结了婚的里边有一个孩子才喝了
满岁酒,有一个老婆刚怀上。那几个临工全是农村的,家属还不知道呢。”
“电视上说厂里有十九个人失踪,还有十个是干什么的?”
“咳!别信那帮记者的!除了管加工车间的九个人,咱们厂就没有了。其他都是厂门口
一家个体印刷厂的,他那工棚是单砖砌的,水头一扑,轰地就倒了,听说连老板也压在里头
了。”看得出雷主任仍然心有余悸,“平时六点钟,咱们厂的退休老头儿老太太喜欢在厂门
口边上那块空地上扭秧歌,要不是昨天雨太大,谁知道会怎么样。”
保险公司的人都没有接话。在脆弱的生命和沉重的死亡面前,他们也唯有不置一词,沉
默着摇头叹息。
雷主任和财务部王部长领着一行人离开办公楼往厂区走去。排洪道爆顶的范围足有四十
多平方米,从这个大坑里翻腾而出的喷泉仍有半米高。顺黄黑色的新生河的主流而下,经过
前天攀绳而过的侧门,沿途随处可见过水的痕迹:倾倒在地的叉车、被树干挡住的燃油桶、
泥浆、怪石、树枝、竹根、塑料袋、破衣服,甚至还有几条青白僵硬的死鱼。顾晓羽手中的
照相机快门不停地响着。雷主任、王部长不时提醒邓轩一行留意脚下。王部长是一个身材保
持得令许多同龄人羡慕的中年人。受年龄概念模糊化之益,他去年入选了市冶金局后备领导
干部人才库。用他自己的话说,“当初讲老中青三结合的时候就泛青了,怎么二、三十年过
去,我还是青菜一棵,而且老属于储备阶段呢?——没准是一棵妖精菜。”从此以后,大名
王庆尧的他,正式在厂里被唤作“清妖”。
此时的清妖停在管加工车间的西墙南端介绍说进车间原来有东、南、北三道大门。洪水
由南门扑进来,从东门流出去。北门倒是能进人,但到不了受灾最重的南边,因为车间中部
已经被砂石隔断了。他最后摇头苦笑道:“只有从这窗户爬进去了。大家千万小心。”
周均从积水中抓着窗框站上窗沿,探头往拆掉了一幅窗框的车间里一望,顿时傻了眼。
里面是一片真正的河滩地。乱石、泥砂堆积到距窗台仅一脚背的高度。左侧成捆堆码达一人
多高的钢管被泥浆包裹成巧克力的模样,迎面原本气势雄伟的干燥炉只光秃秃地露出约一半
炉身,一米多高的炉架和炉架上的炉基部份全都被深埋在地下。坚实的河滩呈扇面覆盖了近
一半车间,象一头奇形怪状的海怪盘踞起伏。肮脏黢黑的巨石堆间,无数条细水在潺潺流
淌。腐烂和死亡的强烈气息扑鼻而来,混和在机油味中,让人无法呼吸,也失去思想。
周均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窗沿下到乱石丛中的,他只是机械地、恍惚地依次落下双足,
踩在一根横躺着的枯树粗大的枝干上,没有发现树干竟然纹丝不动。
他就这样呆呆地立在这间曾经宽敞明亮、布满精密机器和锃亮的钢管的大车间的一角,
置身于以前绝不曾预想能够停驻的空间位置,面对着大自然在短短的几分钟里不经意地纤手
一拂留下的废墟,深深地、绝望地感受着一种冲击和感撼,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对天对地的
敬畏。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女孩子的惊呼,他下意识地侧身向后伸手。仿佛人从梦魇中惊醒时的
那一伸手,他自己也不知道是想抓紧、接住,还是要推开什么。当他的手空无一物地又荡回
身前的同时,他的头转向窗户的方向,刚好看到顾晓羽圆睁的双眼。
没有人发现他伸手的动作,包括顾晓羽也惘然不知,但这一瞬间,周均感到自己象做了
一个每秒48格的超慢分解动作,他在这种失去时间的感觉中找到了时间。
一行人面色铁青地由窗口爬出,周均落在最后。他想,从窗户进出的除了小偷和情人以
外,今天又发见了第三种人。拉着窗框钢条回头望一眼,正要作势跳下时,他又想,如果现
在从窗户位置开球,自己发软的脚显然不能把皮球踢到河滩地之外。这距离少说有七十米,
让德甲英超来试试或许有戏。
邓轩再次提出拜见许厂长。于是,在厂部办公楼会议室,他把50万元的支票郑重地交
了出去,并握住许厂长被虚汗浸湿的手庄严地承诺,西山区保险公司一定迅速展开事故理
赔,严格按照《保险法》的规定,认真履行好保险合同的补偿义务。“今天送来的50万元
只是首期预付款,根据刚才初步查看现场的结果,我们回去以后立即再调资金进行第二次预
付。请厂长放心,并请转告全厂职工,我们双方的友谊和合作是经得起任何考验的。”
许厂长表示感谢。断续的短句从他嘶哑的喉间费力地挤出,但听得出来,他的感激之情
是真实的。最近三天,除了各级领导叮嘱他要积极自救,检察院等有关人士进厂调查排洪道
堵塞是否为忽视安全防范的责任事故以外,真正实实在在能为厂里解燃眉之急的资金,这是
第一笔。当他的右手食指软弱地伸出,配合“第一笔”这个词的时候,闪光灯一亮,顾晓羽
及时地抢到了镜头。邓轩满意地看了她一眼,又看看周均,接着说,“小周同厂里打了多年
交道了,公司决定派他驻厂专门负责处理这次洪灾。这样厂里有什么要求和想法,可以很方
便地告诉我们。当然,直接找我也行。”
这是周均第一天进入现场后就预感到会出现的结果。邓轩事先没有告诉他,但他觉得这
样的安排是恰当的,他是唯一的人选。
同许厂长告别后,邓轩和张宏宽先行离开,留下周均等三人。临走时,邓轩叮嘱顾晓
羽:“多拍点,别怕浪费胶卷。”
在财务部办公室,王部长指着门内门外桌子椅子上摊晾着的无数本帐薄说:“我这底楼
也进水了,幸好还只是雨水倒灌,没给冲走。唉,只有成天派人站岗放哨守着,生怕让风刮
跑了。”
“变天帐,是得看好。”周均点头。
“对了,我这办公室的桌椅、座扇、开水器遭水泡了,你可要优先考虑啊。”
“行。二十万够不够?”
“二十万?这么大方,有什么条件?”清妖非常内行地问。
“把帐册偷偷给我几本,你告诉许厂长说让水冲了。”
“做梦去吧!打得好如意算盘!想拿二十万套我多少万?”王部长哈哈大笑。
“不要老是小人之心,这样不好。其实我只是——”周均还没说完,大半天一直没逮着
机会开口的王洋插话了:“周科长的意思是,他把外单位欠你们厂债的凭据搞几张出去,便
宜点卖给对方。大家都发点小财,事成之后,他不会忘了你的。”
王部长笑指着王洋,“看在一笔难写两个王的份上,小兄弟,我劝你一句,别学你的科
长学得太像。”然后,他对周均说:“讲吧,需要什么资料?”
半小时以后,王部长陪周均三人到厂里其他几个部门转了转。装备部杨部长参加抢险组
紧急现场会去了,生产部程部长正在汇总各单位报来的损失清单。事故发生后,厂里组成了
由党委书记和主管安全的副厂长牵头的两个抢险组,分别组织对职工宿舍和地下排洪道的排
险抢修。由于全厂已经停产,生产部可抽出来协助财务部统计损失。预计到今天下午,初步
的损失清单可以报出。
午饭时间,周均三人同财务部人员一起在办公室就着有限的几瓶矿泉水吃馒头。水和馒
头都是附近一家学校送来的。这家学校同无缝钢管厂共处一个街道,双方关系密切:学校办
的贸易公司能稳定地获得钢管货源,厂里的子弟也可以享受未达到分数线免交捐资助学费的
待遇。周均在到厂办公室找雷主任索要厂区全图时曾问明,随着水、电、气抢修结束,明天
厂食堂可以恢复供应。
下午,周均等踩着泥浆来到厂区围墙外的家属区。这里已成了一个大工地,数百名工人
在烈日下忙碌。四幢住宅楼底楼都凿了洞,好让房里的积水能够排出。房屋底部向四周发射
出十数支黄色触角,远远望去,象是四只趴在泥汤中的壳体动物。工人们用竹筐、塑料桶、
脸盆、铝锅或端或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