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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半支莲 作者:钟鸿-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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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走向群众”。还是那位打断我的话,冲着我嚷道:“钟鸿!你简直是越说越不像话,住嘴!”在座的30余人,都随着他的调子对毛承志批判,同时捎带着对我批评。

    批判者大部分是属于随大流的,有少数几个人眼中射出“阶级斗争”的凶狠的光束。现在回想,这些叫得最凶狠的人并不真正懂得“革命”,“革命”是要革违反历史和自然规律而逆行者的命,其实违反客观规律的不是我。这些标榜“最革命”的少数人是“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的柳絮,所以可笼统地给他们取一个代号,曰:“借风者”。只听得一位“借风者”发出一声恶毒的讥笑:“真是一丘之貉”。再看身为部里中上层干部的查汝强,他铁青着脸,也随众简单地表态:“我也感到很奇怪,没想到钟鸿也和胡风集团穿一条裤子。”他尖亮的声音使我感到又熟悉又陌生。下班的电铃响了,支部领导宣布:“今天的会先开到这里,大家要仔细想一想毛承志的问题,努力揭发,尤其是钟鸿你和毛承志原来是同学,更要彻底揭发毛承志的问题。”

    散会后,我想毛承志的“电话回答”到底有什么错误?批判已经落到自己头上,不能不认真思考了。想来想去仍然没想出什么问题,《泥土》这首诗不就是让人们不要把自己当着珍珠,而应当作为人民铺路的泥土吗?1948年左右我在北师大上学时,我和许多同学都是出身于所谓中产阶级或小资产阶级家庭,差不多都有成名成家的思想,但这是不符合无产阶级革命的要求,无产阶级革命要求你抛弃原来的个人理想,要一切听从党的意志,“俯首甘为孺子牛”,因此当时鲁藜《泥土》这首诗在帮助我们这一些中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抛弃原来的成名成家的打算,全力投入到为工农争民主、自由的战斗中,无疑是起了好作用的。

    争民主、自由本来也是我的社会理想。因此也就很快放弃了想出国留学的念头,每天除了看大量苏联和解放区的小说与革命理论外,正课也不好好上了,每天在“群声合唱团”唱着各种各样的革命歌曲和同学们跳解放区传来的舞蹈“兄妹开荒”等。这些歌曲、舞蹈和像《泥土》这类的新诗,每天都在燃烧我们的革命热情,使我们对革命将换来的新中国、新社会无限向往。可是市委宣传部的同志们为什么不理解呢?他们中也有不少人与我走过同样的道路啊!后来我当然明白处在1955年,他们也必须跟着形势走,否则火就会烧到自己。大家开始和我疏远,我们文艺处里因为有那位革命嗅觉极高揭发毛承志的老干部,所以同室的其他同志更不敢与我和毛承志谈话了。副处长江雪也是老干部,她原是马来西亚华侨,受革命宣传影响投奔延安,到延安后吃过挨整的苦头,说话比较慎重,但心地善良,从不加害于人。而那位向支部汇报毛承志电话中肯定《泥土》一诗的老干部,是从北方农村来的,经过土改、参加过战争,定然也参加过三查五审,有没有问题不知道,也许是个五代贫下中农,也许是地富出身,也许挨过整,属于那种以残酷无情的整人来表明自己的清白或革命觉悟高的人。

    晚饭后,我带着茫然和凄凉的心情回到单位宿舍自己的小家,多想从查汝强那里得到解答和温暖。见查汝强冷脸相迎,我没有勇气扑到他怀里大哭一场,只好低眉请教:“《泥土》这首诗到底有什么问题?”查汝强板着脸说:“胡风已经是反革命集团了,还能说胡风集团的人写的诗是好的吗?”

    查汝强的话没有解决我的思想问题,反让我回想起我所知道的胡风:他自1931年参加左翼联盟,精心编辑《七月》《希望》等杂志,培养了一大群追求革命的诗人、小说家、评论家。1949年他从香港辗转投奔北方解放区。他这些行动不都是革命的吗?

    共产党取得了政权,他参加了天安门建国盛典,激情地挥毫写出《欢乐颂》:

    “时间开始了——”

    毛泽东

    他站到了主席台正中间

    他站在地球面上

    他屹立着像一尊塑像”

    胡风的朋友鲁藜、卢甸、阿垅、绿原、彭柏山、曾卓、邹荻凡、冀汸、罗洛、贾植芳、耿庸、王戎、梅林、何满子、方然、路翎等无论在四川、在广东、在湖南、在天南海北,都将激情献给了共和国和毛泽东。

    但他们的小资产阶级和资产阶级文艺思想却不断地遭到批判,这我能理解。可现在却说他们中有人在抗日时与国民党有过工作关系就扑风捉影的说是反革命,那在国共合作时期,一些中共党员也参加过国民党,并在国民党内或其政府里工作还负有重要职务的人,又该如何解释呢?

    胡风在1954年7月向中央送交了他写的三十万言书:《关于解放以来文艺实践情况的报告》。针对批判他的几个问题进行了辩论,他认为文艺要复兴,必须清除宗派主义。我也没看出他这是反动言论。

    胡风的三十万言意见书中写道:

    “在这个顽强的宗派主义地盘上面,仅仅通过林默涵、何其芳同志对我的批评所看到的,在读者和作家头上就被放下了五把“理论”刀子:

    一、作家要从事创作实践,非得首先具有完美无缺的共产主义世界观不可,否则,不可能望见和这个‘世界观’‘一元化的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创作方法底影子,这个‘世界观’就被送到遥远的彼岸,再也无法达到,单单这一条就足够把一切作家都吓哑了。

    二、只有工农兵底生活才算是生活,日常生活不算是生活,……

    三、只有思想改造好了才能创作,这就使作家脱离了实践……

    四、只有过去的形式才算民族形式,只有继承并发扬优秀传统才能克服新文艺的缺点;如果要接受国际革命文艺和现实主义文艺的经验,那就是‘拜倒于资产阶级文艺之前’。……

    五、题材有重要与否之分,题材能决定作品的价值,‘忠于艺术’就是否定‘忠于现实’,……

    在这五把刀光的笼罩之下,还有什么作家与现实的结合,还有什么现实主义,还有什么创作实践可言?

    问题不在这五把刀子,而是在那个随心所欲地操纵着这五把刀子的宗派主义。”(引自人民日报出版社1989年2月出版的李辉著《胡风冤案始末》146页至147页)

    以后我才懂:胡风如此针锋相对地,尖锐地反对“宗派主义”,实际上就是反对了毛泽东文艺思想的基本观点,能不遭到灭顶之灾吗?

    他以为按文艺规律提出的意见,一定会引起被他无限崇拜的伟大领袖考虑,不是批判他,而是去清算批判他的那些“宗派主义”者,他认为只有这样才能真正做到“百花齐放,百家争鸣”。他太天真了。

    而我当时的“不明白”,也是天真得不识时务。

    看我如此的愚钝,查汝强对我鄙视地说道:“你觉悟太低了!”听到丈夫的贬语,比听到所有的批评都难受,瞧着查汝强苍白的无笑容的脸,好伤心哦,丈夫也看不起自己了。凭什么?凭什么?虽然你曾经是两个大学的地下区党委书记,我是个普通党员,能力有大小,觉悟却是一样的呀!士兵的觉悟决不低于军官,冲锋陷阵的是士兵,勇于牺牲的是士兵。我参加革命以来一直处在一种亢奋的状态。解放后,下工厂、农村总是处于受人尊敬的地位,同时也尊重别人。就在这年春节前,我到门头沟煤矿去参加工人的业余文艺活动,观看工会干部崔国印写的剧本演出的彩排,演出后的讨论会上,有的人挑了许多毛病,几乎把这个剧本枪毙了。可是我发言说:“我看这个剧本还是可以的,有毛病可以改吗?”,没想到我好心的一句话救活了这个剧,此剧得以在春节为矿工演出,并受到工人的欢迎。20多年后,崔国印竟然和我共事于北京实验京剧团创作组,他重提往事,还非常感激我当年的支持。其实我早已忘记,当时不过是凭着一颗公正的尊重创作者的好心来办事。可此时,为什么平日的好友、亲爱的丈夫都不能善待自己呢?我从来没有遇到过对亲人如此的冷淡的人,这是我成人后第一次遭到打击,但哪知这仅仅是开始。

    二、“泥土“为什么变味了

    没过几天,支部开会宣布毛承志是胡风反革命集团嫌疑分子,隔离审查。支部委员和我谈了几次话,由于我始终没认识自己有错误,因此也被勒令停职检查。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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