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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微有点支支吾吾地掩饰着……其实,不仅仅是云慧,连碧微心里都有点纳闷;这
么一封报平安的信,怎么会寄给云慧?
碧微终于想通了!这封报平安的信,内容写得过于详细;如果寄给碧微,难免会引
起悲鸿的注意;而寄给云慧,云慧横竖一定会拿给碧微看,目的照样达到了。碧微心里
想,道藩设想得还真周到。云慧拿着信回去了,碧微又进了厨房;看得出她的眉梢透着
一点兴奋。
傍晚时分,悲鸿从外面回来;手里除了公文包,还拎着几只螃蟹。他在门口遇见了
郭有守的太太。
“悲鸿!可真大手笔呀!这几只螃蟹得多少钱?怎么?家里有喜事啊?是不是碧微
生日?怎么没吭声?”
“不是!不是!只不过正巧看见卖螃蟹的,还真难得碰上。嫂子!待会儿请你过来
尝尝。”
“不用啦!我跟你说着玩的!不过说真的,悲鸿!这一阵子你对碧微的体贴,可是
让我们看着就高兴!我走了!上街买点东西……”
郭太太说着把大门带上,出去了;悲鸿有点尴尬,又有点得意。一脚踩进客厅,悲
鸿微微一楞,脸上得意的笑容消失了;原来家里来了亲戚,是碧微姊姊榴珍的儿子程康
民。
“姨丈!好久不见!”
“欸!……什么时候到重庆的?”
“今天刚到,特地来看姨丈跟姨妈的!”
“嗯……”碧微先是瞥见悲鸿的表情,然后又感觉出悲鸿冷冷的语气,她把话接了
过去:
“康民是一个人从宜兴老家逃出来的,他过不惯日本人统治下的生活……康民带了
大姊的一封信来,大姊要我替她照顾康民。”
“嗯。”
悲鸿把螃蟹往茶几上一放,提着公文包进去了;程康民一脸的尴尬……
一九二八年年初,碧微刚从法国回来没多久,程康民曾经在他们家裹住过一小段时
间。那时候他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常常翻动悲鸿的画笔画纸,吃东西又爱挑嘴,悲鸿很
不喜欢他。没想到事隔多年,悲鸿似乎还在计较那些陈年旧事……
饭桌上的气氛依旧尴尬,伯阳和丽丽早就习惯了看父母的脸色;发现情况不对,一
吃饱就做功课去了,剩下三个人继续啃螃蟹脚。再怎么难得买到的螃蟹,在这么一个气
氛下吃起来也是索然无味。
碧微心里难过极了!她想起二十年前私奔到日本,跟悲鸿一起品尝过东洋螃蟹。……
那时候是什么样的心境,此刻又是什么样的心境?那时候彼此之间的爱是多么的浓,而
如今还有剩下的吗?碧微心里简直呕到了极点!不去想了!替外甥出出主意吧!
“康民!前几天我听人家说,陆军的航空学校正在招考学生,你有没有兴趣?”程
康民还没来得及回答,悲鸿抢先摆出不屑的样子:
“算了吧!就凭他?你也不想想,国家买这些飞机多不容易!”
“你别管,行不行?”
“哼!你算了吧!”
碧微简直都要气炸了;没想到悲鸿还丢下这么一句。螃蟹脚当然啃不下去了,碧微
默默地开始收拾碗筷。
夜深了,碧微背对着悲鸿,轻轻吐出几个字:
“依你看,我们之间会有和好的可能吗?”“反正我知道自己罪大恶极,就让老天
来处罚我好了!”这是什么样的一句话?碧微不想再说下去,一千个不想、一万个不想。
第二天天还没亮,悲鸿开始打包;和那天搬回来的时候一样,带着所有的行李,他
再度走了!算算日子,这一回,悲鸿在家裹住了五十天。
“光第”碧微家的客厅里热闹极了,真像办喜事一样。
可不是吗?每个人都喜气洋洋的;整栋屋子三户人家的大人小孩都在,还包括不久
前辗转到了重庆的郭有守,大家围着道藩东问西问。伯阳和丽丽一边一个,坐在张叔叔
身旁,听他叙述南京沦陷前的一些悲壮场面,以及他自己逃出来的经过;听到紧张的地
方,伯阳瞪大着眼睛,一副既惊讶又过瘾的表情:
“张叔叔!那些保卫南京的军人好伟大!我长大了也要扛起枪、上战场,保卫国家、
杀鬼子!”“好!伯阳是既爱国又勇敢的孩子,不过,……当军人得吃苦,要有强壮的
身体,你先要把身体锻炼好!……”
“嗯!”
伯阳很得意地点点头;道藩把目光飘向了客厅角落里的碧微。碧微刻意坐得远一些,
是因为她怕自己沉不住气,露出不该有的神态;那可能是长久思念的哀怨、终于重逢的
狂喜、以及最难以抑制的爱恋的神情。
除了碧微,大概就数郭有守心里感慨最多,因为他只不过比道藩早几天离开南京;
这会儿他突然提高了嗓门:
“碧微!家里有没有酒?”
“嗄?子杰,你说什么?”
碧微心里正在想着什么,一下子没听清楚;郭有守嗓音提得更高了:
“我问你家里有没有酒!我要跟道藩干一杯!”
“我到厨房看看……”
碧微正好藉这个机会暂时躲开,缓和一下自己的情绪。
才分别了三个多月,感觉上比三年还长。碧微知道那是因为自己的一颗心始终悬着;
除了思念,更有着难以形容的担忧。如今,道藩毫发无伤、活生生地来到面前,碧微竟
然觉得像是在梦里般的不够真实。倒了几杯酒,捧着托盘回到客厅,碧微发现自己的手
在发抖,杯里的酒不停地在晃动……
郭有守的太太云慧正在冲着道藩打趣:
“道藩!这下子我们全都归你管了!你调教育部,成了子杰的直属长官,还有,连
碧微都得对你必恭必敬!”
“哦?为什么?碧微她……”
“你让她自己告诉你吧!”
碧微刚把托盘放在茶几上,抬起头,发现道藩正望着自己。她脸上泛起一阵红晖:
“是但荫孙把我推荐给复旦的吴校长,让我去教法文,一个星期才三小时,正巧吴
校长是我父亲当年在复旦的学生……”
“好呀!太好了!恭喜你!碧微!开学了吗?”“前几天刚开学,我惶恐得很,怕
教不好!”
这是一九三八年一月中旬,暂时在汉口办公的国民政府刚改组,陈立夫接掌教育部,
道藩调任教育部次长;而郭有守原来就在教育部任职,再加上碧微成了复旦大学的兼任
老师,所以云慧刚才那样打趣。
其实,道藩调任的事,碧微在前几天已经知道,因为道藩从汉口写了一封短信给她;
道藩因公前来重庆的事,信上也提到了。碧微解释完,又回到角落里的沙发上;这天她
一直很少说话。
碧微心里想,这场热闹的团聚,道藩当然是主角;而自己应该是另一个主角,如
果……
道藩匆匆地来,处理完公事又匆匆地回去了,因为刚接任的新职务不容许他在重庆
多作停留。短暂相聚之后留下来的,竟然是惆怅比欢愉来得多;这个感觉让碧微十分惊
讶,却无法逃避,更不能自欺。
因为碧微猛然意识到,道藩不仅仅是回到他在汉口的办公室,更是回到他在那儿的
家。不是吗?那个有素珊在盼着他的家!多不可思议!这一段日子当中,碧微几乎从来
没有想到过有素珊的存在,而道藩也几乎从来没有提起过他那来自法国的妻子。是彼此
刻意的逃避?还是下意识地不去想起这个百分之百无辜的女人?
是啊!人往往是这么处理这种多角关系的。只知道归咎于被认为不可原谅的一方,
譬如悲鸿;却无视于平白无故被摆进全局的无辜者,像素珊……想到这些,碧微惊悚了,
她有强烈的罪恶感。偏偏,道藩回去之后就安排把素珊母女送来重庆;因为汉口并不安
全,而且政府早晚要继续西迁,道藩在重庆已经安排好了住所。
是碧微和云慧在码头接了素珊母女、把她们安顿好的。面对这个无辜者,碧微决定
疏远道藩,有一大段日子她不再写信;可是道藩给她的信却有增无减,碧微好不容易筑
起的栏栅,又再度崩塌了。
设在武汉的军事委员会政治部第三厅厅长郭沫若的办公室里,悲鸿一脸的颓丧。
门口有脚步声,郭沫若急匆匆地走进来,连连拱手:
“抱歉!抱歉!悲鸿兄!一个会开晚了,让你久等!”
悲鸿没答腔,脸色还是很难看;郭沫若赶紧陪着笑脸:
“你一路上辛苦了,我跟田汉约了几个朋友,晚上替你接风!”
“谢谢!再说吧!”
“这次悲鸿兄答应帮我们的忙,肯委屈在我们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