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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更苍老的该是心境;折腾了这些年,谁还能再有当初的风发意气?而令碧微不甘
心的是,从头到尾,究竟谁在折腾谁?碧微猜想,即使是跟孩子打招呼的时候,悲鸿大
概也是一脸的茫然吧!谁不是呢?碧微自己此刻也是一脸的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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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部悲鸿在广西确实受到相当的礼遇,当地的风云人物李宗仁、白崇禧、黄旭初对他十
分崇敬;悲鸿无以为报,特地画了巨幅的油画,题名“广西三杰”,画中这三位呼风唤
雨的将领策马扬鞭、并辔齐驱,好不威风!
一九三六年六月,广西当局因为抗日问题与中央方面意见不合,竟然挥军进入湖南,
中央指派陈诚坐镇衡阳,情势十分紧张。碧微不顾朋友的劝阻,独自前往当时广西省政
府所在地的南宁,打算说服悲鸿离开那儿。
悲鸿得到消息,在码头接她,这倒出乎碧微的预料。悲鸿就住在省政府里面;到了
他的房间,碧微开门见山地说出了来意:
“我是来接你回去的!”悲鸿感到有点意外,他敏感地把房门关上;没有立刻做出
响应。“怎么样?愿意跟我回去吗?”
悲鸿还是没说话,碧微对他这种碰到事情先不吭气的态度早就习以为常,但还是憋
了一肚子的气。想想自己这一路上的颠簸,先从南京到上海、乘船到香港,然后搭火车
到广州、再转三水、又搭船到梧州,最后挤小火轮到了南宁……一路上的劳苦,为的是
什么?
可不是!这会儿连悲鸿都开口问了: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我回去?”
“为你的安全……也为你的前途!”悲鸿脸色一下子变了;就跟在家的时候一样,
一言不合、或是碧微说的话不是他心里想听的,总是立刻拉长了脸:
“安全的理由我可以接受,但这充其量只是你的神经过敏,就凭广西这几位叱咤风
云的大人物,我能有什么安全上的问题?要说是为了我的前途,那就更可笑了!我在这
儿受到的待遇是你无法想象的!”
悲鸿显然很得意自己在南宁所受到的百般敬重;这也难怪,哪个男人不是如此?要
不然怎么会有“骄其妻妾”的典故?但悲鸿的理由还不仅于此:
“其实,最主要的原因是我不愿意做一个忘恩负义的人!你想想,人家对我这样器
重,我能一走了之吗?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也是一个非常重义气的人!”
悲鸿拿这个来堵碧微的嘴,碧微真的无话可说了。碧微唯一想不通的是,悲鸿似乎
永远只对他在工作上、事业上认识的人背负道义,而对自己最亲的家人呢?悲鸿的道义
感,为什么有着双重标准?
“我让他们安排几天的游览,我陪着你!到了广西,不看看这儿的奇景,你会遗憾
的!你只听说过‘桂林山水甲天下’,其实还有一句:‘阳塑风景甲桂林’,李宗仁先
生送了我一栋房子,就在阳塑,相当宽敝!”
悲鸿开始口沫横飞了。遇到得意的事,他谈起来总是这副神情;不像那些带着疙瘩
的事,能让他把嘴唇闭得好紧,任你怎么问,也逼不出一句话来!算了吧!不去计较了!
碧微站起身,随意问了一句:
“盥洗室在哪儿?我得洗把脸……”
经由张道藩的介绍,碧微到南京的“中法友谊会”上班了。道藩之所以改变初衷,
是因为悲鸿长期离家,他和碧微的分居早已经成为事实;道藩的顾虑少了些,而碧微又
确实需要一份收入养活自己和孩子。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道藩始终没有中止过对碧
微的关怀;就像他自己的认知,十年前对碧微的情愫,只是收在心底,从未断绝……
碧微在南京傅厚岗的房子,是吴稚晖先生邀集好友集资建造的。宽广的庭院花木扶
疏;两层楼的屋子里,楼上有舒适的卧房和浴室,楼下是客厅、饭厅和厨房。此外还有
一间很象样的画室,只可惜这间画室的主人长年流浪在外。
一九三六年的一个冬夜,客厅壁炉里闪着火焰;窗外大雪纷飞,屋里却温暖如春。
孩子睡了,碧微和来访的道藩分享着一份宁静与安详。突然,道藩打破了沉寂:“屋里
屋外,真是两个世界……我猜想这就像你的心境。”
“怎么?……居然有这份兴致猜想我的心境?”
碧微最真切的心境是只能深藏的;但面对道藩,她不一定需要藏些什么。十多年的
友情,加上道藩细微的、却长久的关怀,让碧微不能不感动;在道藩面前,她真的不需
要藏些什么。也许就因为这份宁静与安详吧,道藩看看壁炉,又回过头望着碧微,一句
话脱口而出:
“只有在你这儿,我才感觉得到温暖与舒适。”
碧微笑了,笑得那么自然、那么开朗:
“你不是有一个可爱的家吗?可爱的家,必定是既温暖又舒适的。我羡慕你!”
“可是我最近感觉到的总是焦虑、烦闷……”
“你太累了!时局紧张,加上你的职责繁重,当然会焦虑、会烦闷!道藩!你要注
意自己的身体!”
碧微望着道藩瘦削的面孔、疲倦的双眼,她确实在为道藩的健康担忧:
“听我一句肺腑之言!道藩!一个事业心重、又已经打开了一番局面的男人,最需
要的就是家人的爱!妻子、子女,他们绝对应该是男人另一面的重心;没有了这些,成
功的基础是薄弱的!悲鸿就是个最典型的负面例子!他永远不会知道自己失去了多少宝
贵的东西!”
“这些我懂!我都懂!但是……”
道藩眼神里突然流露出一丝的无奈、些许的不安、和淡淡的哀愁;然后,他把整张
脸埋进两只手掌里: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十一年了!我竟然还跳不出来!竟然还在咀嚼这苦
汁!”
“道藩!……”
“尤其当我那么确定悲鸿已经离开了你,我的痛苦与矛盾反而倍增!……碧微!你
知道吗?我多想不顾一切,把悲鸿该给你而没有给你的,由我这儿完完整整地为你补
上……因为你那么善良、却又过得那么无助与无奈!……我……好心疼!”
碧微也心疼了!但她心里非常明白,自己的心疼纯粹是由那份感动蜕变而来的;直
到此刻为止,碧微仍然十分清楚自己的角色、以及自己对处理男女感情的一贯原则。她
站起身,拿着茶壶到厨房里加一些热水;她必须缓和道藩的奔放,也必须整理自己的情
绪。
再回到客厅的时候,碧微带着心神已定的微笑:
“我始终觉得素珊是难得的好妻子,而且你们已经有了一个女儿,还记得我刚才说
了什么吗?一个在事业上已经崭露头角的男人,最需要的是家人的爱,那是任何外在的
事物所无法取代的!”
道藩沉默着,碧微又进一步理了理自己的思绪:
“早在十一年前,我就觉得你对我的……关怀,不但对悲鸿、而且对素珊不公平!
如今,悲鸿是不用去说了,但是素珊……你不能无视于她对你的爱!……”道藩还是沉
默着;碧微谨慎地把话题切入重点:
“你我都知道,恋爱就像攀登一座山峰,往上爬的时候,两个人紧紧相随,如痴如
醉;一旦到了峰顶,往后的路就只能是下坡。道藩!你懂得其中的道理,更知道该怎么
做,不是吗?我始终认为,除了夫妻,男女之间最珍贵的爱应该局限于精神的层面,你
明白我的意思吗?现在,让我们结束这次谈话吧!”碧微再度站起身;道藩听见她上楼
的脚步声,沉沉的、稳稳的。
第十三节
中法友谊会是一个服务性的社团,主要的业务是为中法两国民间交流提供一些必要
的协助;碧微在法国待过八年,道藩介绍她到这儿上班是很恰当的。
这是碧微第一次出外工作。二十年来,她一直想扮演好妻子的角色,但显然有许多
事情失控了、脱序了;不管原因是什么,碧微和悲鸿历经千辛万苦建立起来的这个家,
早已经是风雨飘摇,勉强维持住的只是彼此间的名分而已。如今为了自己,更为了两个
孩子,碧微必须珍惜这分工作。
一九三七年春天的一个上什,谢寿康的太太打电话到碧微的办公室:
“我们这儿接到悲鸿的一封电报,说他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