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翻腾,撑过那一阵子,就……缓和了下来……”
丹麟说着又咳了几声,碧微赶紧抚着他的胸口:“快别说话!想不想喝水?”
丹麟摇了摇头,吁了一口气,一双眼睛木然地望着天花板。“晚上想吃什么?炖只
鸡……炖香菇、还有金针,好不好?”
丹麟还是摇摇头,然后把目光从天花板转到了碧微脸上:“二姊!昨天晚上我做了
一个梦,梦见你跟二姊夫……吵架……吵得好凶……”“嗄?”
“来南京跟你们住在一起都八个多月了,我看得出来,你心里对二姊夫有些……不
痛快。”
“别胡思乱想!夫妻之间偶尔有些不痛快,是很平常的事……”
碧微脸上有尴尬的表情。
弟弟说得没错;八个多月下来,不止弟弟,连爹跟娘大概都感觉得到自己跟悲鸿之
间的那种隔阂愈来愈深……
“二姊!听我一句劝……不是我帮着二姊夫说话,而是……二姊夫生性热爱工作,
有时候难免对你不够周到……”
碧微听了这几句话,轻轻摇摇头笑了,是一种苦笑。悲鸿对她何止是“不够周到”?
弟弟说得挺保留的;而且,弟弟才二十五岁,悲鸿呢?三十五了!谁更周到些?丹
麟没在意碧微的苦笑,他愈说愈热切,虽然还是有气无力的:
“记得从小爹就常告诉我,说我是家里唯一的男孩子,男孩子就要以学业为重,长
大了就要以事业为重,对二姊夫……你别太计较……”
大概是说急了,丹麟又开始咳嗽;碧微轻轻拍着他的胸口,端起茶几上的杯子:
“快别说话了!二姊知道你的心意……来!喝口水……”
碧微扶起丹麟,喂他喝了几口水。这个从小就让人疼爱的弟弟,那么聪明、那么用
功、又那么懂事;自己病得这样子,想的却是姊姊的恼人事情,碧微更心疼了:
“别操心我的事!好好调养自己的身子!丹麟!昨天晚上爹跟娘商量过了,就照王
大夫的主张,过几天送你到牯岭普仁医院去,那儿是专门治……这种病的,你可以在那
儿好好静养。”
“没有用的!我自己知道……二姊!有时候我想……说不定哪一次,我那些五脏六
腑翻腾翻腾……它们止不住了……血……也全吐完了……”
“别乱说!丹麟!我不许你胡说!”
碧微一下子脸都急得发红了;她斥责着自己最疼爱的弟弟,却拦不住落下的眼泪……
“二姊!……我不说!我不说!……你别哭……嗄?……娘……”
碧微顺着丹麟的目光回过头去,娘站在房门口,手里抱着五个月大的小丽丽;娘的
面颊上也挂着两行泪。
这是一九三零年的四月下旬。
五月七日,丹麟在母亲照料之下前往牯岭;碧微和父亲在码头送行,谁想得到那竟
然成了永诀,丹麟在八月十九日撒手人寰。当时碧微一家人正趁着暑假回宜兴老家;接
到噩耗,碧微放不下一对幼儿幼女,由悲鸿赶到牯岭,帮母亲办了弟弟的丧事。没想到
祸不单行,从小经常照顾碧微的姑妈蒋静娟也得了重病;碧微留在宜兴伺候,悲鸿赶在
学校开学前独自返回南京。
中央大学艺术系教室里正在上素描课,悲鸿把当年在巴黎得自大画家达仰的精髓毫
无保留地传授给自己的学生:
“达仰先生当年告诉我,画素描,一方面要求精细,这是最基本的功夫,每一笔都
得用心,一纤一毫都要仔细谨慎,另一方面,也要顾及全局,要从整体的角度着眼。能
够这样,你的作品才会又有韵味、又有气势!”
几乎每一堂素描课,悲鸿都会重复类似的提示。
学生开始作画了,悲鸿巡回着,在每一名学生的背后认真地看,改正他们的缺点。
一名女学生低头专心画着;突然,眼角余光扫到了地上的一双黑皮鞋。她知道先生正在
自己背后;回过头,甜甜地一笑,脸上有着少女的红晖。悲鸿默默地站了一会儿,走向
另一名学生。
从台城上远眺玄武湖,可以同时感受到开阔的气势和迷人的美景,耳旁偶尔还传来
边上鸡鸣寺里的钟声;这是南京的名胜之一,不少人喜欢在假日里到这儿来待上一整天。
已经是秋天了,气候凉爽宜人;悲鸿和一名学生打扮的少女坐在树下,旁边是一副写生
架。两人刚吃完野餐,少女正在剥一粒橘子:
“真没想到先生会带我到这儿来,教了我那么多风景写生的技巧。”
“其实,到处都有可以写生的地方,就算待在家里,画个静物、画张素描,也随时
可以找到机会,随处可以找到作画的对象。艺术创作就是如此,真正牵动你的其实并不
一定是外在的事物,而是来自你内心的感受,你的灵魂、你的精神!多少艺术家的伟大
作品,是一个人关起门来完成的,米盖朗基罗就是最成功的例子;我国敦煌那些壁画,
不也一样?”
悲鸿望着远处,玄武湖的湖面波光闪闪;他一副凝神专注的样子,就像在课堂上讲
课。少女眼神里泛起一丝景仰和一丝神往;她把剥好的橘子递给悲鸿:
“谢谢先生!”
“哦?谢我什么?”
“谢谢您告诉我这些。”
“那是因为我觉得你在艺术方面有悟性!有慧根!……我说的是真心话,你虽然只
是在系里旁听,但是以你的程度,班上大多数同学都赶不上你。”
少女的脸上又出现了那一抹红晖……她是孙韵君,暑假里投考中央大学艺术系没考
取,申请旁听倒是获准了。悲鸿确实非常赏识孙韵君在绘画方面的天赋;开学没多久,
他就注意到了这名相当突出的旁听生。悲鸿的目光从孙韵君脸上移到了旁边的鸡鸣寺,
然后又转到了那湖水上:
“当然,这大好的江山,每一吋都有每一吋的可爱,只可惜,愚蠢的人类总是那么
不经意地破坏它;战火、政治斗争……有时候连应该是最纯真的学生都不免卷了进去!
我曾经在北大教了三个月,却碰上学潮。”
悲鸿突然停住了,他发现孙韵君眼眶里有泪。
“你怎么了?”
不问还好,一问之下,孙韵君哭了;悲鸿一下子显得有点不知所措。
“韵君!你怎么了?”
孙韵君没说话,眼泪还是不停地掉下来。“告诉我!韵君!如果你真的认为我是一
个关心学生的先生!”
孙韵君停止了啜泣,她也望向远处玄武湖那粼粼水波:
“您提起战火、提到政治斗争,我爹就是个牺牲品!我爹本来是孙传芳的贴身秘书,
前年北伐,孙传芳的部队溃不成军,我爹被关进了监狱,那种可怕的阴影一直笼罩着我
们家……”
悲鸿看得出孙韵君眼神里的恐惧;对这名学生,除了原先的赏识,又添加了一份爱
怜,他把手放在孙韵君的双肩上:
“过去的事就不要去想它了!无论如何,现在有一个人在关心你!”悲鸿情不自禁
地把嘴唇印在了孙韵君的额头上……这天晚上,悲鸿给碧微写了一封信:信上除了家常
话,他特别在最后加上一句:“快回来吧!要不然,我可能爱上别人了!”
带着两个孩子,也带着无法形容的悲戚,还带着些许的狐疑,碧微回到了南京;进
门的时候,她注意到悲鸿闪烁的眼神。当天晚上忙完家务之后,碧微拿出了那封信:
“我要你告诉我,这是开玩笑的!”
“这……”
悲鸿的眼神更闪烁了,碧微却宁愿连他这闪烁的眼神都是在开玩笑。
“你想想看!姑妈刚过世,丧事还没办,全家人都在忙着……偏偏在那个节骨眼接
到你这封信,你说我能怎么想?我替你编理由,猜想你是要我们早些回来,才写这封信
逗我,除了这种解释,我还能怎么想?”
到此刻为止,碧微的语气算是平静的;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打破这个哑谜。
她只能说一段算一段,且说且看;她真的宁愿这整件事都是悲鸿在开玩笑。但不可
否认的,碧微心里确实带着些许狐疑,带着几分忐忑;她无法装出拆穿玩笑的那种轻松
愉快的心情,她只能让自己的语气尽量平静。
因为基本上悲鸿不像是会开这类玩笑的人,这让碧微觉得可疑;而悲鸿一直闪烁的
眼神则让她忐忑。悲鸿默默无语,低头望着茶几上自己写给碧微的这封信。终于,悲鸿
开口了,居然是一句反问的话:
“可是你为什么在接到信之后没有立刻回来……拖了这么多天?”
他的话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