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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航次的终点站上海就快到了,不少乘客趁着天气晴朗,纷纷倚着船弦眺望。
不知道是哪个人先喊出声来:
“看见了!看见了!……陆地!在那儿!”
几乎所有甲板上的人都移到左弦上,顺着那个人手指的方向极目望去……客轮还行
驶在外海,起码还得好一阵子才靠得了码头;但这会儿望着朦朦胧胧的海岸,碧微已经
压抑不住那股激动,她觉得自己的一颗心随时都要蹦出来!
八年半!好长好长的八年半……记得许多文学作品上,总喜欢用“投入母亲的怀抱”
来形容游子回归故国的心情,碧微这时候感觉到了;她不再认为书上那种描述太肉麻或
是太俗气,
因为事实就是那样!八年半以前,就是这种在一片汪洋上能浮、能行走的庞然怪物,
把她从母亲怀里载走的……
愈是接近,碧微愈是紧张;当客轮终于贴紧码头边、当她感觉得到船尾那根粗粗的
链索正在放下巨锚的时候,一颗心不再是要蹦出来,而是完全停止了跳动……乘客总有
六、七百人吧!岸上接船的人更多;碧微挤在船弦边,以为总得费上一点工夫才能在下
面的人群中找到自己的亲人,但她一眼就看到了!久别了的生身父母,那身影怕不比自
己当年离家时更熟悉!
“爹!……娘!”
随着费尽力气的嘶喊,碧微泪如雨下;老人家同样扯开嗓子朝船上喊的,是她许久
许久未曾听过的两个字:
“棠珍!……棠珍!”
碧微顾不了面颊上的泪水,也顾不了身边的人墙,她拼命朝着扶梯板的方向挤过去;
却听见母亲在底下喊着:
“慢一点!……棠珍!慢一点!……小心啊!”
终于能够哭在母亲的怀里了!不!还有父亲、和那比自己小六岁的弟弟;一家人紧
紧抱在一起!当碧微只能不断地喊着娘、喊着爹的时候,母亲的第一句话竟然是又哭又
笑的责备:
“你没听见我喊你、叫你慢一点吗?挺着个大肚子,干嘛跟别人挤?我的傻孩子!”
“娘……”
碧微的声音也是又哭又笑的;然后,她抬起头,这才注意到父亲的两鬓已经斑白……
“爹!您这一向……都好吗?”
“我们除了想你,什么都好!总算把你盼回来了!”
“爹!……爹!”
才刚止住的泪水,又滚了下来;但来不及擦,因为旁边有个还没招呼到的弟弟!
“丹麟!你……完全是个大人了!”
“二姊!”
算算年岁,弟弟该有二十出头、确实是个大人了,但这会儿露出的是大男孩偶尔会
有的腼腆。第四个轮到的才是悲鸿;碧微靠了上去,让他搂住自己。
“碧微!真高兴你回来了!”
“嗯!我也很高兴!有你在码头上等着接我,还有我们的孩子,这种感觉真好!谢
谢你!”这句话是碧微早就想好了的。一路上,碧微决定不去提起自己在新加坡的那股
失望和怨忿;但她要让悲鸿明白,自己曾经那么希冀着他……悲鸿应该是听明白了,因
为他脸上像是浮起了一丝不安;他看着碧微凸起的肚子:
“孩子……还好吗?”
“嗯!还好!”
悲鸿避开了碧微的目光;然后,他朝边上喊了一声:
“寿安!来见过你大嫂!”
“大嫂!”
碧微这才注意到,原来来接自己的还有第五个人。碧微当然知道寿安,这几年母亲
在信上提到过很多次。寿安是悲鸿的二弟;碧微和悲鸿出国没多久,就从宜兴老家来上
海学艺谋生;碧微的父母照顾着他、让他住在家里,还认他做义子,更把碧微的表妹佑
春许配给他、已经订了婚。
又是小叔、又是义弟、又是未来的表妹夫,这三种身分凑在一块儿,挺少见的,碧
微好奇地端详着这个亲戚。就在这一端详之中,碧微想到了一件事:
“悲鸿!如果你不介意,以后在爹娘面前,你还是喊我棠珍,好不好?”
“呃……当然好!”
“还有!该帮我去领行李了,亲爱的!”
碧微从皮包裹找出了一叠行李票,交给了悲鸿。
“姊夫!我们一块儿去!……寿安!走!”
悲鸿跟两个大男孩一起走开之前,朝碧微拋过来一个很特殊的眼神;他显然感觉到
碧微有点不一样了。除了体态,碧微说话的语气、态度,都不太像在巴黎的时候;她像
是洒脱了许多,也刚强了不少,悲鸿心里琢磨着……碧微这会儿又搂着父母,说着一些
琐琐碎碎的事;她像是要把八年半的时光,当着亲爹亲娘面前,全部细数一遍。
一九二八年一月底,上海一家大饭馆里摆了十几桌酒席;前来道贺的宾客一片恭喜
之声。徐悲鸿和蒋碧微喜获麟儿,拗不过亲友们的好意,大开汤饼之筵。蒋梅笙夫妇是
孩子的外祖父母,也是出面邀请的主人;只见二老在宾客间穿梭,笑口一直合不拢。碧
微和悲鸿正在跟几个朋友聊天,蒋梅笙朝他们这边喊着:
“棠珍!……悲鸿!你们过来一下!”
也许是天性使然吧,刚做母亲的碧微已能够自在地抱着奶娃娃,一点也看不出生疏
的样子;她朝父亲走了过去,悲鸿跟在身边。蒋梅笙开心地把他们介绍给一位身穿长袍
马褂的长者:
“平老!这就是我的女婿徐悲鸿!……棠珍!你还记得平海澜平伯伯吧?当年住在
西门外林荫路的时候,平伯伯是咱们的邻居!”
那是十六、七年前的事了,碧微那时候才十一、二岁!父亲在上海大同学院教书,
曾经把她从宜兴老家接来住几个月。碧微的印象很模糊,她在记忆里搜寻着;嘴里可得
赶快给长辈请安:
“平伯伯好!”
“好!好!哈哈……棠珍!……我可是记得当年那个两根辫子长过腰身的丫头啊!
哈哈……这一晃都多少年了!你如今都做了母亲……蒋老!咱们不能不向岁月低头啊!”
平老说着从马褂的暗袋掏出一个红包,塞进奶娃娃的衣襟里:
“来!来!平爷爷祝你长命百岁!富富贵贵!”
“这怎么好意思!平老!您……”
“欸,蒋老!这是我给你孙子的见面礼!你这做外公的就甭管了吧!哈哈……”
“谢谢平伯伯!”
一旁的悲鸿这时候赶紧欠了欠身子;平海澜伸手逗着碧微怀里的小婴儿:
“这孩子真乖!不哭也不闹!小家伙长得真俊!嗯,像外公,也像父亲!取名字没
有?”
“回平伯伯的话,已经取好了,叫伯阳……叔伯的伯,太阳的阳。”
“嗯……伯阳,……取得好!取得好!”
悲鸿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平海澜打趣着:
“悲鸿老弟!刚才我说,棠珍都做了母亲了,其实,我那是场面话,照说呢,她都
该是好几个孩子的娘啦!老弟!你们成亲都十年了……这可是你有亏职守哟!哈哈!”
一句话说得悲鸿面露尴尬,碧微更是满脸通红……蒋梅笙这时候拍了拍女婿肩膀:
“悲鸿!你平伯伯当年是我们系上最受欢迎的教授,你有空该向他老人家多请教请
教!”
“是的!爹!”
“好说好说!蒋老!咱们不行啦!长江后浪推前浪!悲鸿老弟才华洋溢,又刚留了
洋回来,我这老朽怕得向他请教!”
“平伯伯!您这么说,要折煞晚辈了!对了!平伯伯!我让人来给您跟我们一家人
照张相!棠珍!你到那边请娘过来……”
悲鸿踮起脚朝四周看了看,找着了那个背着照相机的年轻人,高声喊他:“静山!
麻烦你!这边……”
悲鸿接着一阵手忙脚乱地搬几张椅子排好座位……戴清波从一群女客人当中走了过
来,她已经接过小外孙抱在怀里,一双眼睛笑得玻С闪艘惶跸摺1枵泻粽赡改镌诶险
人身边坐下,平伯伯坐在正中间,另一边是悲鸿和碧微。
“要准备照了!请各位看我这边,笑一个!悲鸿兄!麻烦你往左边一点……还可以
再靠近嫂夫人一点……对了!就这样……好!要照了……”
背着照相机的小伙子还得权充导演,紧接着镁光粉“噗”地一闪,一小缕白烟往上
冒,每个人眼睛都不自觉地眨了一下;旁边的其它宾客则是响起一片掌声,然后,话声
此起彼落:
“蒋老,咱们也得沾个喜气!照张相!”
“悲鸿!我们也来一张!”
“对对!我们也要……”
可忙坏了那个小伙子!他一会儿换胶片、一会儿补镁光粉,大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