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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位寡妇-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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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来王葡萄很会打架,几个花容月貌的寡妇脸上都给她抓出血道道来。 
  葡萄喘几口大气,唾几口血唾沫,抓住那男兵的铁皮喇叭说:“铁脑是我男人,我不救他救谁?!” 
  解放军们一看,斗争会开成这样了,就宣布散会。 
  葡萄回到家才发现她家已经成了解放军的兵营。各个窑洞都铺着麦秸,高粱秸,上面整整齐齐搁着棉被。她把磨棚扫扫,铺了一层绿豆秸,扎是扎了点,但还算暖和。她知道二大回不来了,和其他几十个地主、一贯道、伪甲长们关在小学校里。她想,得赶紧做出一身衣裳一双鞋,二大死了以后好穿。看着就是这几天的事了,说枪毙就枪毙,打得像铁脑那样难看,再缺身像样的衣裳。二大这辈子老累老忙,别到走时还缺这短那,到了那边让孙家先人们数落笑话。 
  葡萄在动布料的脑筋。街上店里存了不少直贡呢,不知能不能要求解放军分点给她。她就不该分点啥?她葡萄可不是那号孬蛋,拿着亏当油馍吃。别人分着什么,她葡萄也得分着什么。她心里这样一想,舒坦起来。她不知这个时候解放军们正在开她的会,研究要把王葡萄这个人划成人民呢,还是划成敌人。葡萄心疼的那个长辫子女兵脸蛋通红,头发刚洗过,用个手帕系在脑后。她说:“同志们想一想,王葡萄七岁就进了孙家,让孙家迫害得已经麻木了。再说地主阶级就没有欺骗性了?黄世仁母亲还念佛呢!王葡萄是让欺骗了。” 
  一个南方女兵说:“王葡萄是觉悟问题。江南也有觉悟低的农民,新四军一进村他们就跑反。粮都藏起来,不让新四军吃。让他们斗地主,他们才不斗呢,说地主家的骡子我老婆走娘家还得借。斗了地主,我们租谁的地种?觉悟低是普遍问题,不能都把他们划成敌人吧?” 
  男兵们认为王葡萄有历史问题,不保护八路军游击队。 
  长辫子女兵说:“别给人乱戴帽子。” 
  短发女兵沉默了好大一阵,这时开了口,说王葡萄的成分的确是最低的,比一般佃户还低。“七岁当童养媳,同志们想一想,那不就是女奴隶?!” 
  男兵们都不吭气了。南方女兵说:“队长说对了,我们不能把成分最低的人划成敌人,那可就犯大错误啦。” 
  最后所有人都同意短发女队长的看法,要好好启发王葡萄的觉悟,把这个落后的无产阶级转为革命先锋力量。 
  土改工作队让妇女会吸收了葡萄,带她每天晚上参加识字班、唱歌班、秧歌班。这很和葡萄的性子,和几十个闺女媳妇在一块唱唱说说,也比比鞋样布样。一上识字课教室里一片呼啦呼啦扯线的声音,每个女人手里都在做鞋。葡萄回回受表扬,因为她本身就认识几个字。 
  个把礼拜过去,解放军认为葡萄的觉悟有所提高,问她什么叫剥削,她回答:剥削就是压迫。问她压迫是什么意思,她一口气说出来:压迫就是恶霸。那你公公是不是压迫人?她转着大眼想想,又回来瞪着问她话的人。你公公就压迫了你,剥削了你。懂不懂?好好回忆回忆,他们孙家怎么对待你的。是不是逼迫你干这干那? 
  葡萄打个手势叫别闹她,她正在好好地想。她想让自己恼孙家,尤其恼铁脑娘。铁脑娘打过葡萄。葡萄刚到孙家的那年夏天,拾了史六妗子几个杏,让史六妗子骂了一天街。史六妗子骂街要搬个板凳,掂一把茶壶,喝着骂着,一辈一辈往上骂。铁脑妈后来在家里发现了几颗杏核,想到因为葡萄嘴馋孙家八辈人都叫史六妗子骂了,就用棒槌把葡萄屁股打了个黑紫。可葡萄也没少挨过自己的娘打。葡萄怎么咬牙,也恼不起铁脑妈来。 
  这回的斗争会要开在小学校的操场上。葡萄一夜没睡,就着油灯赶缝二大的老衣。她怕斗争会开得带劲,大家趁着劲头就把二大给打死了。女兵们叫她一定要好好记住孙家的仇恨,到时上台扇孙怀清两个嘴巴子。踢他几脚也行,给他几拳也行,那样你葡萄什么也不用说觉悟就显出来了。葡萄想,觉悟究竟是个啥呢? 
  这个斗争会不同上次。主要是史屯人给关押的人做个成分评定。是恶霸,那得大伙都评定了才是。小学校操场上竖起一块黑板。史修阳拿着一支粉笔站在旁边。写上某人名字,大家认为这人是恶霸的就举手,史修阳便把举手人数写成“正”字。 
  葡萄坐在第一排,盘着的两腿上搁着一个包袱。见孙二大给押上来,站在她对面,她赶紧说:爹,做成了。 
  孙二大抬起一脸胡子的头,看她腿上搁的包袱,点点头,挤一只眼笑笑。他明白她把老衣赶做出来了。 
  她心想,二大还是二大,啥时都和人逗。不过二大瘦了,人也老脏,比许多坐在台子下的人都脏。二大倒是想和熟人们招呼,但人人都把脸把眼藏起来。葡萄身边坐的是作坊伙计们,紧挨她左边的是账房谢哲学。 
  这时女队长站到黑板前,穆桂英挂帅了。她说:大会开始啦!现在,这黑板上的几个名字,老乡们认为谁是恶霸,举起你的右手。懂了没懂?老乡们七嘴八舌大声说:懂着哩! 
  女队长问他们,咱从第一个名字开始。第一个是谁呀?老乡们说:二大!孙二大!女队长一皱眉:老乡们,从现在起,不能再叫他二大,叫他孙怀清。懂了没懂?老乡们说:懂着哩! 
  同意给孙怀清戴恶霸帽子的老乡都举手! 
  手都举起来了。有快有慢,有黏黏糊糊举上去,又放下来,看看周围,再黏黏糊糊举上去。 
  一个男兵开始点数。史修阳忙不迭地在黑板上写出一个个“正”字,边写边得意,就是简简单单五下笔画,也写得抑扬顿挫。 
  那个男兵从后排往前数,数到那些变卦的,手举落不定的,他就停下来说:“那几个抽烟卷的老乡,不要做墙头草,两面倒。” 
  这时一个很老的老乡把举的手落下去,说:“谁知你们解放军在俺们这儿住多久?” 
  男兵说:“您老啥意思?” 
  叫史三爷的老老乡说:“没啥旁的意思。我死了也罢了,我有四个儿哩,万一国军打回来,收拾我儿子……” 
  几个男兵女兵气愤坏了,大声质问他从哪里听来的反革命谣言。 
  史三爷不紧不慢地说:“我活这把岁数,见得多了。不都是你来我走,我走了你再来,谁在俺们史屯也没生根。孙怀清有个儿在国军里当大官,回来还了得了?” 
  他这一说,所有的手全放下去了。 
  孙怀清这时倒嘿嘿一笑,说:“史三爷,您老该咋着我咋着我。银脑不是国军大官了,他投了诚,现在也是解放军了。乡亲父老们,银脑回来,也跟工作队一事儿。” 
  大家全都愣住了。葡萄回过头,看看场子怎么这么静,看见的是一片半张开的嘴,吃了烫红薯噎在那儿了。 
  “咱们往下进行!”女队长说:“孙怀清,你不准插嘴!” 
  静了之后,下面嗡嗡嗡的嘀咕起来。 
  史修阳只得把一大串上好的“正”字擦净,再从头来。这回是从后往前数。数到谢哲学了,谢哲学的手难受地举在耳朵附近,但他见自己马上要给数进去,忙说:“等一小会儿。先数别人,让我想想。” 
  孙怀清说:“举吧举吧。少你一票能咋着?多你一票少你一票我都得是恶霸。” 
  谢哲学明白人一个,听懂二大说的是民心大势。不随大势,他自个他家人就要吃眼前亏。他这些年也不少挣,家里也雇人种地,成分不算低,就更得见风使舵,识时务随大流。得罪孙怀清事小,大众可得罪不起。 
  那几个伙计却把头埋得深深的,怎么也不举手。葡萄想,二大还有点人缘。 
  一阵马蹄声从街上传来,所有解放军土改工作队都侧过脸去看。十几个解放军骑马进了学校的大门。搅起浑黄一片尘烟,一时看不清他们的面容。跟在旁边的一群孩子们吼唱:“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到跟前了人们看清领头的紫红马上坐的是银脑。银脑穿着毛呢解放军军服,还是一左一右两把手枪。他黑着脸对旁边的兵说:“去,给我爹松绑!” 
  女队长嗓音亮堂,叫老乡们全不许动,再大的首长也不敢破坏土改。然后她问银脑一彪人马是哪个部队的。银脑对身后喊,叫他们上台把孙怀清好好搀下来。女队长派头不比银脑差,也是一副要耍粗的样子,手枪也出来了,说谁上打谁。银脑说他不和女人家斗,撒野的女人他更不稀罕搭理。他只对着老乡们说话:八·一三和鬼子血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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