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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健德拉就在那个地主的住宅旁边一所平房里住着。一个星期天的早晨,他正看报纸的时候,忽有人从市场给他带来了一封信。他一再擦亮眼睛细看,信封上的字的确是哈梅西的笔迹。拆开一看,他知道哈梅西有一些事情要和他谈谈,现在正在彼赛波尔一家商店里等待着他。
卓键德拉立刻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上一次他本是在一场剧烈的争吵之后生着气和哈梅西分手的,但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现在这个从小就和他在一起的朋友既然又忽然到这荒野的地方来拜望他,他倒真不能就这样给他一个不理。另一方面想到现在又可以见到哈梅西的事他始终也不无好奇之心。汉娜丽妮现在既然不在这里,前去见见他又有何妨哩。
卓健德拉带着那个送信的人,立刻前去寻找哈梅西。他看到他的时候,他正在一家油盐店前面,独自在一个空油桶上坐着。油盐店的老板曾经把他的专为招待婆罗门的水烟袋装好烟递给他,但当他发现这位戴眼镜的先生根本不抽烟的时候,大老板就认为他是染上了城市恶习的一个莫名其妙的家伙,因此也就没有进一步去了解他是什么人或者再和他谈什么。
卓健德拉一看到他就立刻走过去,紧握着他的手,一直把他拉到自己的脚跟前站着。
“我对你这个人真叫没法理解!”他大声叫着说,“你还是和从前一样一点儿也不脱俗。你为什么不能直接到我住的地方去,却偏要在半路上停在一家油盐店门口等着呢?别人也许还以为你是爱闻糖浆的气味和烤饭的香味哩!”
他的热烈的欢迎多少有些出乎哈梅西的意料之外,他因此也只好以微笑作答。卓健德拉一边滔滔不绝地讲着,一边立刻拉着他向回走。
“不管神学家们怎么说,”他说道,“但在我看来,上天对很多事情的安排实在不是凡人所能理解的。你就说我吧!我是一个在城市里长大的彻头彻尾的城里人,而现在却会跑到这个鬼哭狼嚎的荒野中来,在一群粗鄙的庄稼汉中间过着这种孤独的生活!”
“这倒也不是一个很坏的地方,”哈梅西向四面望望说。
卓健德拉:“你是说——?”
哈梅西:“我是说这里很清静——”
卓健德拉:“因此为叫这个地方更清静得彻底一些,我是正尽力要把唯一的一个能和我谈谈的人从这个地方赶走!
哈梅西:“那也没有关系,如果那能够使你得到心境上的安宁——”
卓健德拉:“别和我谈那个了!有一个时期,这里的这种过度的安静压得我几乎连气都喘不过来了。不久以前,我终于找到了一种打破这种宁静的消遣的办法。目前校委会的秘书又正吵闹不可开交,我已经让他们看到了我发起威风来的样子,那地主暂时怕也不敢再向我进攻了。他想利用我在英文报纸上替他作一个扬声筒,但我已明白地告诉他谁也别想左右我。我所以能够还在这里呆下去,并不是因为我有什么多高的品德。乡议会的负责人对我很关怀,因此那个地主不敢随便请我走。也许有一天我会在报纸上看到,乡议会已被迁移到别的区域去了。那时我就会知道,我的太阳已经快沉没下去,我在彼赛波尔做校长的日子也不会太多了。现在能和我交谈的只有一个人——我的狗,庞西。其他的人对我的脸色,看起来可真不像什么吉祥玩艺儿!”
他们走到卓健德拉的住处来后,哈梅西立刻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
“你先还别坐下,”卓健德拉说。“我还没有忘记你是极喜欢早上洗澡的。现在先去洗个澡吧。我这里先给你把茶熬上,借你的光我还可以再痛饮一顿。”
整个那一天就在吃喝谈笑中度过,卓健德拉始终也不让哈梅西有机会提起,他特别跑到彼赛波尔来要和卓健德拉谈的到底是什么事情。
晚饭之后,他们总算在一盏油灯前面坐下来了;这时狼群嗥叫着,蟋蟀的鸣叫声振荡着四处的黑暗,哈梅西终于找到一个机会说出了他所以特地来拜望他的本意。
“你听我说,卓健,”他说,“凭你的本能,你大概也已经知道我为什么跑到这里来了。你曾经问过我一个问题,在那个时候我没有办法回答你。现在可已再没有任何东西阻挠着我,我可以给你回答了。”
哈梅西说完这几句话又忽然沉默下来。但过了一会儿之后,他终于慢慢把他和卡玛娜的关系,从头到尾讲了一遍。有时他不免哽咽着,语不成声,有时他甚至完全讲不下去了。卓健德拉始终一言不发地静听着。
他讲完之后,卓健德拉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要是那一天你对我讲这些话,我一定决不会相信!”
“这事在今天也仍然和那时一样令人难以信服。我现在要你同我一起到我结婚的那个村子里去一趟;然后我将领你到卡玛娜的舅父家里去。”
“我什么地方也不要去。就坐在这把椅子上一动也不动,我对你所讲的每一个字也完全相信。过去我对你几乎一直是盲目信任的,你必须原谅我偶尔一次违反了我自己的习性。”
卓健德拉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两个老朋友热烈地拥抱着。
哈梅西的情绪略为安定了一些之后,他又对卓健德拉说:“那时命运之神已用那么一个无法解开的背信弃义的罗网把我套住,我觉得除了把一切都尽量藏到网里去之外,实在不可能再有什么别的解救的办法了。现在我已经完全脱出了那一面罗网,再没有任何事情需要对人隐瞒,我终于又能自由地呼吸了。可是直到今天我仍始终不明白,将来恐怕也永远不会明白,卡玛娜究竟为什么会自杀的,自然,有一件事是肯定的,这样作是使她的问题可以得到解决的唯一的办法。我们两人既已那样莫名其妙地纠结在一起了,如果她不快刀斩乱麻地割开这不解之缘,最后我们两人将走到什么样的一条可怕的道路上去,我真是连想都不敢想。她那时是突然地、意外地逃出了死神的巨口,而现在她却又突然地、意外地被死神吞噬了!”
“你倒不必假定卡玛娜一定是自杀了。但无论如何你就这方面来说,你面前的障碍是已经完全不存在了。现在剩下的,就只是纳里纳克夏的问题,”卓健德拉接着就谈到了纳里纳克夏的事。“他那种人我是根本不理解的,”他说,“而凡我所不理解的东西,我全都不喜欢;可是有许多人,他们的想法却和我完全相反——愈是他们不能理解的东西对他们的诱惑力却愈大。这正是我对汉娜非常担心的地方。她戒掉茶并开始拒绝吃鱼肉的时候,我就觉得情况很有些不妙。不久,她的眼睛果然慢慢完全失去了旧日的神采。即使有人对她说一句极挖苦的话,她也只是和蔼地微微一笑了事。但无论如何,如果你能帮我的忙,我们一定能够很快把她挽救过来的,这一点你完全可以相信。所以现在快作好战争准备,让我们两个人联合起来和那个苦行主义者战斗一场。”
哈梅西止不住大笑了。
“打仗我可一向不行,但我总准备尽我的力量吧。”
卓健德拉:“我们且等到圣诞节放假的时候再动手。”
哈梅西:“现在离圣诞节还颇有几天。我一个人先去不好吗?”
卓健德拉:“不,不,那可决不行!你们的婚姻是我给拆散的,现在必须由我去作一番努力重结这一段姻缘。我不能让你去作前哨,从我手中夺去如此有意义的一件工作。”
哈梅西:“既然那样,那我现在最好——”
卓健德拉:“不相干!你先在我这里作上十天客再说。在这里常和我吵吵闹闹和那些人都被我一个个赶走了,我需要有一个朋友陪伴我,让我能改变一下生活的情调。晚上我除了听听外面的狼嗥以外,什么事情也没有,在我现在心境如此烦恼的时候,你的声音在我听来就会是天下最美的音乐。”
第四十七章
阿克谢听到章德拉·莫汉的那一番话之后,真弄得满腹狐疑了。
“他这葫芦里到底是卖的什么药呢?”他自言自语地说。
“那么,哈梅西是一直在加希波尔当律师!这可真怪?他倒真是很机密!但又是什么事情使他抛开那边的业务,厚着脸皮跑到这条街上来了呢?早晚他一定能发现安那达先生和汉娜丽妮现在是住在贝拿勒斯;那时他就敢一直跑到那里去找他们。”
阿克谢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