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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闲话不闲话!”她恶狠狠地说。“我要的是你。 要走就带我一起走!”
“不行,”他说,口气十分坚决,仿佛毫无商量的余地。刹时间她几乎要像个孩子似的号啕大哭了。她几乎要倒在地上,蹬着脚跟叫骂起来了。好在她毕竟还有一点自尊心和常识,才克制自己。 她想,如果我那样做,他只会轻视,或者干脆袖手旁观。 我决不能哭闹;我也决不乞求。 我决不做任何叫他轻视的事,他很尊重我,哪怕——哪怕他不爱我也罢。她抬起下巴,强作镇静地问:“你要到哪里去?”
他回答时眼中隐约流露出赞许的光采。“也许去英国——或者巴黎。但也可能先到查尔斯顿,想办法同我家里的人和解一下。”
“可是你恨他们呢!我听你常常嘲笑他们,并且——”
他耸耸肩膀。“我还在嘲笑——不过我已经流浪得够了,思嘉。我都四十五岁了——一个人到了这个年龄,应该开始珍惜他年轻时轻易抛弃的那些东西。 比如家庭的和睦,名誉和安定,扎得很深的根基等等——啊,不!我并不是在悔过,我对于自己做过的事从不悔恨。 我已经好好享受过一阵子——那么美好的日子,现在已开始有点腻烦,想改变一下了。 不,我从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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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算要改变自己身上的瑕疵以外的东西。 不过,我也想学学我看惯了的某些外表的东西,那些很令人厌烦但在社会上却很受尊敬的东西——不过我的宝贝儿,这些都是别人所有的,而不是我自己的——那就是绅士们生活中那种安逸尊严的风度,以及旧时代温文雅的美德。 我以前过日子的时候,并不懂得这些东西中潜在的魅力呢——“
思嘉再一次回忆起塔拉农场果园里的情景,那天艾希礼眼中的神色跟现在瑞德眼中的完全一样。 艾希礼说的那些话如今清清楚楚就在她耳边,好像仍是他而不是瑞德在说似的。她记起了艾希礼话中的只言片语,便像鹦鹉学舌一般引用道:“它富有魅力——像古希腊艺术那样,是圆满的、完整的和匀称的。”
瑞德厉声问她:“你怎么说这个?这正是我的意思呢。”
“这是——这是艾希礼从前谈到旧时代的时候说过的。”
他耸了耸肩膀,眼睛里的光芒消失了。“总是艾希礼,”他说完沉思了片刻,然后才接下去。“思嘉,等到你四十五岁的时候,你也许会懂得我这些话的意思,那时你可能也对这种假装的文雅、虚伪的礼貌和廉价的感情感到腻烦了。 不过我还有点怀疑。 我想你是会永远只注意外表不重视实质的。 反正我活不到那个时候,看不到你究竟怎样了。 而且,我也不想等那么久呢。 我对这一点就是不感兴趣。 我要到旧的城镇和乡村里去寻找,那里一定还残留着时代的某些风貌。我现在颇有这处怀旧的伤感情绪。亚特兰大对我来说实在太生涩太新颖了。”
“你别说了,”思嘉猛地喊道。 他说的那些话她几乎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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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见。 她心里当然一点都没有接受。 可是她明白,不论她有多大的耐性,也实在忍受不了他那毫无情意的单调声音了。他只好打住,困惑不解地望着她。“那么,你懂得我的意思了,是吗?”他边问边站起身来。她把两只手伸到他面前,手心朝上,这是一个古老的祈求姿势,同时她的全部感情也完全流露在她脸上了。“不,”她喊道。“我唯一懂得的是你不爱我,并且你要走!
唔,亲爱的,你要是走了,我怎么办呢?“
他迟疑了一会,仿佛在琢磨究竟一个善意的谎言是不是终久比说实话更合乎人情。 然后他耸了耸肩膀。“思嘉,我从来不是那样的人,不能耐心地拾起一片碎片,把它们凑合在一起,然后对自己说这个修补好了的东西跟新的完全一样。 一样东西破碎了就是破碎了——我宁愿记住它最好时的模样,而不想把它修补好。 然后终生看着那些碎了的地方。 也许,假如我还年轻一点——”他叹了一口气。“可是我已经这么大年纪了,不能相信那种纯属感情的说法,说是一切可以从头开始。 我这么大年纪了,不能终生背着谎言的重负在貌似体面的幻灭中过日子。 我不能跟你生活在一起同时又对你撒谎,而且我决不能欺骗自己。 就是现在,我也不能对你说假话啊!我是很想关心你今后的情况的,可是我不能那样做。”
他暗暗吸了一口气,然后轻松而温柔地说:“亲爱的,我一切都不管了。”
她默默地望着他上楼,感到嗓子里痛得厉害,仿佛要窒息了。 随着楼上穿堂里他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她觉得这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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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对她关系重大的最后一个人也不复存在了。她此时才明白,任何情感或理智上的力量都已无法使那个冷酷的头脑改变它的判决。 她此时才明白,他的每一句话都是认真的,尽管有的说得那么轻松。 她明白这些,是因为她感觉到了他身上那种坚强不屈、毫不妥协的品质——所有这些品质她都从艾希礼身上寻找过,可是从没找到。她对她所爱过的两个男人哪一个都不了解,因此到头来两个都失掉了。 现在她才恍惚认识到,假如她当初了解艾希礼,她是决不会爱他的;而假如她了解了瑞德,她就无论如何不会失掉他了。 于是她陷入了绝望的迷惘之中,不知这世界上究竟有没有一个人是她真正了解的。此刻她心里是一片恍恍惚惚的麻木,她依据长期的经验懂得,这种麻木会很快变为剧痛,就像肌肉被外科医生的手术刀突然切开时,最初一刹那是没有感觉的,接着才开始剧痛起来。“我现在不去想它。”她暗自思忖,准备使用那个老法宝。“我要是现在来想失掉他的事,那就会痛苦得发疯呢。还是明天再想吧。”
“可是,”她的心在喊叫,它丢掉那个法宝,开始痛起来了,“我不能让他走!一定会有办法的!”
“我现在不想它,”她又说,说得很响,试着把痛苦推往脑后,或找个什么东西把它挡住。“我要——怎么,我要回塔拉去,明天就走,”这样,她的精神又稍稍振作起来了。她曾经怀着惊恐和沮丧的心情回到塔拉去过,后来在它的庇护下恢复了,又坚强地武装起来,重新投入战斗。 凡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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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以前做过的,无论怎样——请上帝保佑,她能够再来一次!
至于怎么做,她还不清楚。 她现在不打算考虑这些。 她唯一需要的是有个歇息的空间来熬受痛苦,有个宁静的地方来舔她的伤口,有个避难所来计划下一个战役。 她一想到塔拉就似乎有一只温柔而冷静的手在悄悄抚摩她的心似的。 她看得见那幢雪白发亮的房子在秋天转红的树叶掩映中向她招手欢迎,她感觉得到乡下黄昏时的宁静气氛像祝祷时的幸福感一样笼罩在她周围,感觉得到落在广袤的绿白相映的棉花田里的露水,看得见跌宕起伏的丘陵上那些赤裸的红土地和郁郁葱葱的松树。她从这幅图景中受到了鼓舞,内心了隐隐地感到宽慰,因此心头的痛苦和悔恨也减轻了一些。 她站了一会,回忆着一些细小的东西,如通向塔拉的那条翠松夹道的林荫道,那一排排与白粉墙相映衬的茉莉花丛,以及在窗口飘拂着的帘帷。嬷嬷一定在那里。 她突然迫切地想见嬷嬷了,就像她小时候需要她那样,需要她那宽阔的胸膛,让她好把自己的头伏在上面,需要她那粗糙的大手来抚摩她的头发。 嬷嬷,这个与旧时代相连的最后一个环节啊!
她具有她的家族那种不承认失败的精神,即使失败就摆在眼前。 如今就凭这种精神,她把下巴高高翘起。 她能够让瑞德回来。她知道她能够。世界上没有哪个男人她无法得到,只要她下定决心就是了。“我明天回塔拉再去想吧。那时我就经受得住一切了。明天,我会想出一个办法把他弄回来。 毕竟,明天又是另外的一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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