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胡牧师:其实,三共毕竟是年轻人,他可以听得进真理,并且,我觉得他跟你龙头朝夕相处这么久,一定受了你不少好影响。三共的心理有一个大魔障,就是他过分喜欢报复。记得有一次你去医务室,我跟他谈到宗教里的宽恕,你猜他说什么,他说:
“当诗人海涅临死前,牧师到床边做临终祈祷,牧师说:上帝会宽恕你海涅犯的罪。海涅说:‘当然他会宽恕,他是干那行的啊。’每当人家要我余三共宽恕,我就想起这句话。我很高兴他们拿我当上帝。宽恕是上帝干的,不是人干的。人干的是报复,不是宽恕。”我听了三共这段话,就说:“报复能证明什么?报复太消极了。”他一听就有点气,他说:“报复能证明最后伸张了正义,制裁了邪恶,清算了为非作歹,它一点也不消极,它的结果是积极的。否则坏人有能力作恶时,就会为所欲为无所不为;没能力作恶时,就以请你宽恕逍遥法外,既往不咎,这等于是纵容,等于是姑息。”我说:“很多过去的,其实应该忘掉,学会忘掉,是人生重要的一课。坏人坏事,既属于过去,也可以忘掉。”他说:“你忘掉的不是坏人坏事,你忘掉的是正义。正义在坏人得势时候,它在那里?它在脚底下、在阴沟里、在监狱内。当最后,最后,多少年以后,多少头发白了、掉了,多少烈士冤魂死了、完了,那时候,偶尔有倖存的一些人劫后余生,主持最后审判,那时候,向坏人报复就是为了那些白了掉了的头发,就是为了那些死了完了的烈士冤魂,给他们追悼,给他们安慰与怀念。那时候,你必须用报复坏人来证明正义已经不在脚底下、在阴沟里、在监狱内,正义已经重见天日。所以,我说,胡牧师,那时候你忘掉坏人坏事,忘掉的不是坏人坏事,而是多年不见天日的正义。”我听了他的话,我真从脊背发了凉。还有一次,我看他埋头在写来写去,我有点好奇,我问他:“你在干什么?”他说:“我在做计划,做这个星期的计划。”我问:“计划什么?”他说,他计划这星期每天恨的东西是什么。他一天恨一样东西,上星期日到这星期六七天,他恨过了这牢房里的苍蝇、蚂蚁、白蚁、蟑螂、蜈蚣、蚊子,和蚊子。其中蚊子他妈的最可恨,要连恨两天。并且,每天恨一样,不多恨,多恨了会分散。也不少恨,今日事今日毕。一星期来,都已按照进度,恨得不亦乐乎。我问他这星期又要恨些什么?他说:“上星期恨动物,这星期准备恨人。”我问他是不是人比动物可恨?他说,当然。他说他认识人愈多,他愈不恨狗。我说,小老弟啊,何必这样跟自己过不去呢?社会黑暗,早就开始了。要使社会光明,得慢慢来。上帝造世界,也得造六天。他说:“你们这些信教信迷的家伙,只会白着头发叫别人慢慢来慢慢来,你以为一个人能活多久?活九百岁?”我说:“九百岁活不到,但也总不该由你们这些毛头大学生来造反吧?由你们来改造社会,会不会太年轻一点?”他说:“年轻什么?我二十三岁了。”我说:“二十三岁就很年轻。”他说:“哼!你以为二十三岁是年轻,是你完全中了这个地方老人政治宣传的毒,这个地方盛产老头子,他们愈老愈不死,每个人的底价都是八十岁,医药发达加上他们的漫无心肝,正好湊成一个个长寿的条件。他们长寿,所以占住所有位子不放,怕你抢,就到处散布你们还年轻要慢慢来的怪论。他们提高了年轻的上限,从宽录取,四五十岁都以年轻论。这样宣传久了,四五十岁也自以为年轻,二三十岁也自以为年轻。其实年轻什么?年轻个屁!他们这些老不死,在我们这个年纪,早都出来翻江倒海了,做教授的做教授、做部长的做部长,……他们现在传记文学起来,一个个以早慧自豪,不说他们年轻,现在轮到我们,就骂我们少不更事了,只有你才信他们。”我说:“他们太年轻就出来翻江倒海,恐怕也是国家没给他们搞好的原因之一。”他说:“照你这么说来,要到多少岁才适龄?你有没有标准?”我说:“总是成熟一点才好呀!三十五六岁、四十一二岁,这些年龄比较好。”他说:“那你怎么解释你的主呢?你的耶稣呢?耶稣几岁死的?三十四岁。不是吗?照你这么慢慢来,耶稣什么事都没做,就先死了。”我说:“耶稣是被人杀的,不能算,他要自然活,总可以活个七老八十。”他说:“那跟耶稣年纪差不多的亚历山大大帝怎么说?亚历山大不到三十三岁就病死了,但他已打通了欧洲、非洲和亚洲,照你胡牧师这么慢慢来,亚历山大死时,还没打出家门口呢!照你的蜗牛进度,要完成耶稣或亚历山大的事功,他们得活到亚当的年纪才做得完。照你们鬼《圣经》的说法,亚当活了九百三十岁,不是吗?”我说:“小老弟啊,你总是夸大其辞。说慢慢来,只不过劝你很多事是急不来的,以上帝那样全能,造世界也得造六天。人造罗马,也不能一天造成啊!”他的答话可恐怖了,他说:“谁说要一天‘造’罗马的?你怎么知道人不是要‘烧’罗马?尼禄烧罗马,用不了一天,就成了。”我说:“噢,原来你是要破坏,不是要建设?”他说:“我的破坏就是建设,大破才能大立。”我说:“所以你要造反。”他说:“是。”我说:“造反造到牢里,算成功吗?”他说:“该不该造反是一回事,造了以后成不成功是另一回事,你谈的是成功问题,不是该不该的问题。这两个问题不同,你看看你的主,就明白了。你的主该不该传教,是一回事,他认为该,去传了,传了被钉在十字架上,当时看是失败了,这是另一回事。我的情形,和你的主一样,你不可以以成败论英雄,谁能保证做一件事一定成功?不成功,并不稀奇;相反的,在这种环境里,成功才稀奇呢!”我说:“那你明知造反不成功,竟还要做,岂不是傻瓜?为什么?”他说:“为什么,你何必问我?去问你的耶稣。你的耶稣的理由和我一样。你这个为什么,问得很傻,我特派耶稣代答。”我说:“你这个年轻人真不好,你老是占人便宜,人家信教,你就口口声声你的主你的耶稣,一点也不尊重人家的信仰。”他说他才尊重呢,上天下地,他恨这么多,可是从不恨耶稣。我说:“耶稣没有可以给你恨的理由,耶稣是爱。”他说:“爱,爱到被门徒出卖,爱到钉在十字架上。”我说:“用你的标准,那是另一回事,你不能用成败来论爱。”他说:“我没用成败来论爱,因为爱本身并不属于成败范围,它没有成败的性质,爱本身只是一种不太聪明的情绪。”我问他,人不能又聪明又爱吗?他说不能,因为爱是盲目的。我反问他,难道恨不盲目?他说:“恨比爱清醒得多、理智得多,恨能说出理由,爱却很难。你可以一见钟情,但你很难一见生恨。对一个人,你不知道他可能不喜欢他;但要在知道以后,才会恨他。爱就不会这么理智,所以,清楚的恨,比盲目的爱,理性得多。”我说恨本身就是不理性。他说:“恨有许多理性成分,只是你们这些把爱挂在嘴上的教棍子不知道。”我问,你为什么老是挖苦我们信神的?他说:“因为你们爱得很假,却满口是爱,爱得叫人恨。真相是你们要掩饰你们的假,所以满口是爱。真正懂得爱的人,就没办法排除他的恨。不会恨的人,也爱不好。”我说,那耶稣呢?他说:“耶稣很会恨,只是你没注意他说的那些激烈的话。像耶稣那样有着伟大生命力的人,他必然有强烈的情绪,爱的情绪和恨的情绪。”上面这些话因为印象太深刻了,所以我没忘记,今天趁他不在,特别说给你听,你注意这个小共产党,他的话并非全无道理,但我总觉得他内心里有很大一股冲突或压力,使他不能脱身,他是信服你的,龙头,请特别注意注意开导他。
龙 头:我已经觉察到了,你这么一说,我会更注意。
胡牧师:三共的仇恨想法以外,他另外还有一种,就是他要仇恨以外,还要痛快、要爽。我同他说,你认为这是一摊死水,要变一变。但你怎么能说变一变后一定更好?谁能保证未来?他说:
“未来有未来的解决方法,我们现在不必操心,操的心、做的设计到那时候也不切实用。现在操心的是变一变是不是更好?结论是至少不会更坏,现在太糟了、太糟了,必须要变,变才有机会。我们只要脱离现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