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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立阳扫视会场。人们安静下来后,他微微笑了一下,说“:县委提出的口号叫‘官逼民富’;把发展民营经济作为我们党领导人民自己解放自己、自己致富自己的一场群众运动具体到国营企业,我领会,就是要逼大家不要指靠铁饭碗,铁饭碗也靠不住!尤其是亏损企业的职工,不要坐等国家来包揽一切,那是不可能的!应该去干个体、去做生意、去办私营企业”
有人高声说“:咱们没资金、没技术、没场地、没门路,能干什么呀?”
他皱起眉头,又听到议论声:“卖东西的人比买东西的人还多,商店都亏老鼻子了,还做什么生意?”
“听说开按摩店挺来钱。”
“咳!”王立阳咳嗽一声,下面的声音嘎然而止。他不满地说道“:你们是被旧体制养懒了,没出息了。不换脑筋伤脑筋,换了脑筋才有干劲!”
没人吭声,王立阳就问蹲在前面的申长顺:“听明白了没有?”
申长顺万没想到王主任会问他,张口结舌,好一阵说不出话来。旁边的人便推他“:主任在问你呢,你哑巴了?”
申长顺终于明白过来,喃喃道“:大道理我不懂,我只知道:我在厂里苦了二十八年,整整二十八年啦!厂子是我爹,是我娘!爹娘死了,我就成了孤儿,没人要,没人管!王主任,领导上可得为我们找条活路。我不懒,大伙可以作证!”
王立阳很不耐烦:“谁说你懒了?我是说要解放思想。
你看人家刘老板,当年也是酒厂的工人,敢于扔掉铁饭碗,只身闯深圳;如今闹腾出好大的光景!你们应该向他学习!”
“不值一提,不值一提罗!”刘三金摆了摆手,说“:我的情况跟他们不一样。”
王立阳沉吟了一会,又说:“这卖厂子的事,上面有指示、有政策;不卖,你们又有什么法子救活厂子?”
宋师傅站起来,问道“:这卖厂子有政策,安排工人有没有政策?”
“我刚才不是说了吗,要自己致富自己!”王立阳有点生气,面色便不太好看“:你是劳模,要跟党一条心!”
宋师傅胸脯起伏着,直直地瞪着王立阳,一声不吭。好一阵,才“噔噔噔”地走了出去。
老师傅啦,免不了有点老脾气。王立阳想。又侃侃而谈。
宋师傅又来了,径直走到王立阳面前,把一迭发黄的奖状摆到桌上,颤声道“:王主任,你问问良心:我什么时候不跟党一条心?这些奖状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吗?”
“奖状还是收起来吧!”王立阳不悦,说“,现在不是以前了。”
宋师傅脸色阴了,说“:我知道,这年头,只有钱才是老子!劳模,没人看得上眼。我头上这顶红帽子,戴着还有什么意思!”
赵公明劝慰道“:宋师傅,我们都很尊重你!”
宋师傅摇摇头,苦笑“。嗤”地划燃火柴,红色的火苗跳动着,舔着发黄的奖状,接着便冒出了耀眼的火花。
王立阳大惊“:你这是干吗?”
宋师傅没回答。手一松,一朵朵火花向四面散去,直到火花变成了白烟,他才收回目光。眼睛分明有点潮,幽然地说“:天天说咱是主人翁,其实咱连自己的主也作不了!想想就寒透了心”
王立阳批评道“:老宋,你这种情绪很不健康!”
宋师傅没理他,问赵公明“:厂长,你再也想不出法子了吗?难道咱酒厂就只有拍卖这条路了?”
赵公明叹了口气,说“:不是找不到项目,是借不到钱。
没钱,我能干什么?”
宋师傅问“:要多少钱?”
赵公明说“:最少也要二三十万。”
“要这么多?”宋师傅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赵公明。
赵公明说“:这还不包括工人工资,不包括一应费用,如”
“别说废话了!”王立阳不耐烦地打断他俩的话。
赵公明被抢白,低下头。
王立阳对人们说“:道理我已经讲透了,你们走吧!不要再围着刘老板。”
大家不动。
王立阳转身对刘三金说:“人都看过了,你愿意挑谁就挑谁,你愿意要多少人就留下多少人。我们政策很优惠,环境很宽松,你尽可以放心在合同上签字。”
刘三金微微点头。
王立阳站起身,对赵公明说“:还磨蹭什么?一签字,你也解脱了。”
赵公明心情沉重,低下头,不忍看人们一眼。
“这字不能签!”宋师傅突然雷似的吼了一声,涨红了脸。
赵公明惶然,重又坐下。
宋师傅攒足了劲儿,说:“厂长,厂子不能就这么卖了!
大家还盼着有条生路啊!”
“宋师傅,咱们没钱啊!穷,说话就硬不起来”赵公明涩住了。
宋师傅喊了声“:钱,我有!”
人们都愣住了。
签合同的事也就搁下了。。
赵公明见宋师傅最近一直不露面,以为他是说了大话不好意思,躲着自己。
这天他碰到申长顺,问起宋师傅。申长顺说宋师傅病了,在家里躺着。
进了宋师傅的家,一股呛人的中药味和一种长年没翻修的旧房子的霉味扑面而来,屋里光线挺暗,宋师傅微闭着眼躺着。不知挂了多久的蚊帐补了十几个疤,变得灰不灰、黑不黑的。听到脚步声,宋师傅睁开眼,见是赵公明,黑皱皱的脸上便露出了笑容,朝后面灶披间喊:“爱国,厂长来了!给领导端凳,倒杯茶来。”
爱国一副爱答理不答理的样子。
赵公明问道“:什么病?好些了吗?”
宋师傅说“:没病。就是身子有点虚,没劲。老了,不中用了。”说着便撑起身子。
爱国给他腰背垫了个枕头,说“:你是没病,可是连命都快丢了!世界上没有第二个像你这样痴的人。”
赵公明听不明白,便问“:宋师傅,出什么事啦?”
宋师傅笑笑“:没事。”
原来,宋师傅避开爱国,自己找到了那个姓肖的大款,愿意卖一只肾给他。肖大款喜出望外,不但用20万元买下宋师傅的肾,还给了2万元医疗费。等到爱国知道消息赶到省城,宋师傅已动过手术躺在病床上了。身体还很虚弱,宋师傅便执拗地非要回家。他是嫌住院太贵,又不肯开好药,爱国只得给他抓些中草药,托隔壁的申长顺帮着照料。
宋师傅很虚地喘着气,抖索着从破烂的垫絮下面摸出一个布包,递给赵公明,道“:这钱是少了点,把你为难了!”
赵公明接过钱包的手直打颤,想不收,又怕伤了宋师傅的心。看着宋师傅,他眼睛就红,叹道“:宋师傅,说什么也不能卖肾啊!你这不是拿刀子扎我的心吗?”
宋师傅叹道“:我生是酒厂的人,死是酒厂的鬼!没有厂子,我就什么也没有了。两只肾是活着,一只肾也是活着,能替大伙存个念想,我值啊!”
赵公明心里一酸,说“:没承想厂子落到这种地步,我这个厂长无能啊!”
宋师傅摇头,说“:哪能怪你哩,是厂子把你给拖住了。”
爱国闷闷地说:“怨谁也没用。这就像人得了癌症一样,没治。”
宋师傅就横了他一眼,对赵公明道“:厂长,大家都相信你!过些日子,我也去上班”
宋师傅说着又气虚虚地喘起来。
赵公明再也忍住了,泪就流了出来,说了声:“宋师傅,你要安心静养!”就起身告辞。
宋师傅突然喊:“厂长—”
赵公明一脸泪水地回转过身:“宋师傅,有话,你就说吧!”
宋师傅看着赵公明的脸,说“:我身子骨不比以前了,怕是离天远离地近肚子里有句话说得不对,就”
赵公明身子弯向宋师傅“:你慢慢说,我听着呐!”
宋师傅吃力地挪了挪身子“:我是说,千难万难,你都要挺住!毛主席怎么说来着:越是困难越我记不清了要是吃不住劲,你就把事情都推到我身上”
赵公明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他一下抓住宋师傅的手,颤声道:“宋师傅,你别担心你”他眼泪刷刷地往下流。
赵公明到贵州请来了老师傅,酿造出了中档的白酒—“小茅台”。这小茅台与真茅台都是醇香型,咋一品尝,倒真有点茅台名酒的味道;瓶型、装璜也和茅台酒相似,使人感觉有一种茅台兄弟的品格。
小茅台在县里渐渐有了知名度,赵公明仍要全厂职工勒紧裤带,把极其有限的资金用在刀刃上,在省电视台打广告,又找到一家名叫“阿丽亚”的商厦作经销商,一车一车的小茅台往那里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