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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层民众,在基本生活没有得到保障的情况下,不可能有正常的婚姻、家庭生活,性压抑依然是严重存在的。
对“自然人性论”的历史与现实的具体分析
认清这一点,非常重要。它提醒我们:在对八十年代所进行的“自然人性论”的介绍、传播与讨论进行反思时,要有一个历史与现实的具体的分析态度。我以为至少要作三方面的分析:一要看到:它所面对的是文革时期达于极致的革命禁欲主义,它是从这样的问题意识出发的,因此具有历史的合理性。二是要正视:它也因此遮蔽了一些问题,比如强调人的本能欲求的合理性,批判人的“非动物化”的倾向,却对人的“非动物性”,即其“精神性”方面有所忽略以至遮蔽,对所要批判的“人的‘非动物化’”倾向中的某些合理因素缺乏具体分析,而采取了笼统否定的态度,这样的理论的片面与偏颇对后来的向“动物性”方面的发展,是有影响的。因此,今天有必要来进行反思。但这样的反思,却不能走到对“自然人性论”的全盘否定的极端——这就是我要强调的第三方面的分析:不仅要看到它的历史合理性,也要看到它的现实合理性:尽管如前所说,纵欲主义已成为社会的主要病害,思想、文化上的主要倾向,但禁欲主义的存在,就决定了自然人性论所具有的启蒙、批判的功能依然存在。我们不能总在“欲望至上”与“精神至上”两个极端间来回摇摆,我们可以随着问题意识的变换,有不同的强调侧面,变换我们的言说重心,但一定要防止“一种倾向掩盖另一种倾向”,对自己在特定语境与问题意识下的言说,保持一种清醒,警惕其可能形成的某种新的遮蔽。这样,就可以把自己的言说相对化:一方面,要有自信,相信它是有意义和价值的,否则就不用说了,但另一方面,又要有自省和自警,看到其有限性,承认其限度。这其实就是赋予自己的言说以某种开放性:它不是自我封闭的,而是有着不断吸取、开拓新的思想资源,自我调整、发展的更大空间。
回到钟摆的中点,追求动态的平衡
这里,我还想回过头来思考中国传统的中庸之道的价值,其中就有一个问题:如何看待我当年对周作人的批评?今天上课前,我重读了周作人的《生活之艺术》。这篇文章写于“五四”之后,是对“五四”的反思。今天我们在八十年代之后对八十年代进行反思,也能认识到他的反思的意义和价值。他说:“中国人的生活方式现在只是两个极端:非禁欲即是纵欲”,“二者互相反动,各益增长,而其结果则是同样的污糟”,要么无自由,要么无节制,而“无自由,无节制,一切在礼教的面具底下实行迫压与放恣,实在所谓礼者早已消灭无存了”。因此,周作人提出,要恢复“本来的礼”,提倡一种合理的生活方式。他说:“动物那样的,自然地简易地生活,是其一法;把生活当作一种艺术,微妙地美地生活,又是一法:二者之外,别无道路。”“生活的艺术即在禁欲与纵欲的调和”,“欢乐与节制二者并存,且不相反而实相成”。他还说,中国传统的中庸之道强调“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教育就是教人“率性”而行,在两者之间取得平衡,他说这就是礼的核心。今天回过头来看,中国传统的中庸之道,它所强调的“禁欲和纵欲之间的平衡、调和”,是有它的价值的,特别在我们今天总结历史的经验教训,试图寻求人性的健全合理发展,建设一种新的比较健全的生活的时候,它对我们应该是有很大的启示意义的。但我要说的是,这是一种理想的状态,它的现实实现,必然是一个充满矛盾的、动态的过程,因此,必然出现鲁迅说的“偏至”,而且只有有了“偏至”,才会使某一侧面充分地展开、发展,即所谓“矫枉必须过正”;在这个意义上,我当年批评周作人,说将“平衡、调和”绝对化,任何一个侧面都未得充分发展,过分、过早地讲调和,追求静态的绝对的平衡,就会形成“早熟”现象,这不是没有道理的。但我的批评又是片面的,因为我没有同时强调,“偏至”状态只是追求人性健全发展过程中的一个阶段,不能将其凝固化、理想化,我们追求的是人性(人的动物性与精神性)的“动态的平衡”,因此,对“偏至”状态,是需要不断突破、不断调整的,不然,就会出现我们前面所说的状态:不是“欲望至上”,就是“精神至上”,在两个“偏至”中来回摆动。这样的教训我们实在太多了:我们需要回到“中点”上来,但又不将其绝对化,而要追求“动态的平衡”,即“不平衡中的平衡”。
以上所讲,不仅是对我们这里讨论的人性问题认识的总结,或许还有更广泛的意义。
个人主义问题
我讲的第二个问题是关于个人主义的思考,这也涉及到如何看待“人的个人性、群体性的关系”问题,也是“人性”问题思考的一个部分。
二十世纪初鲁迅提出的问题:
个人和国家、中国和世界的关系问题
这个问题,早在二十世纪初,鲁迅就提出来了。他说,当时知识分子中最流行的观点有二,一说人是“世界人”,一说人是“国民”。现在,一百年过去了,到了二十一世纪初,当下的中国对于人的认识,好像也还是这样两种观点:不是“世界主义”(现在叫“全球主义”),就是“民族主义”。但鲁迅当年却对这两种最时髦的“人论”,提出了质疑,他发现,无论“国民”,还是“世界人”,都是群体概念,缺少个人概念,也就是说,只有“群体的人”,而无“个体的人”。鲁迅因此提出要用“个”的概念来对抗“类”的概念:这是鲁迅思想发展起点上的一个基本观点,在八十年代,又引起了我们这一代人的强烈共鸣。
我们先来讨论鲁迅在二十世纪初,提出这样的“个”的概念的时代背景:其实是要回应当时的知识分子在思考中国和自身在新世纪发展道路时,必须面对的两个问题:一是如何处理“个人”和“国家”的关系;一是如何看待和处理“中国”与“世界”的关系。——今天我们已经看得很清楚:这两大“问题意识”是贯穿整个二十世纪的,而且一直贯穿到今天。鲁迅在问题一出现的时候,就敏锐地抓住了,这确实有眼光。而且他对问题的思考又不同于大多数人。
强调“人是国民”,这是典型的民族主义思想,发展到极端就是国家主义。当时最流行的观点就是为了国家的利益应牺牲个人利益、个人自由,孙中山就是热心鼓吹者之一,以后的政治家、政治领袖,也都鼓吹“国家至上”。尽管不断有人(鲁迅就是其中的一位)质疑这种观点,但国家至上始终占主流地位。这当然不是偶然的:它牵涉到中国所走的现代化道路。中国是个后发国家,始终有一种赶超情结,要赶超就要进行最大限度的社会动员,这就要依靠着国家的强权,将人民最大限度地组织化,就是人们常说的“集中力量办大事,搞大规模的建设”,这就需要限制个人的自由,鲁迅说:“强有力不许人民有自由思想,因为这能使能力分散”(《关于知识阶级》),就是看透了其间的矛盾。这样一条以“富国强兵”为目标的国家主义的现代化道路,就决定了国家主义必然成为现代中国的主流意识形态。晚清以降莫不如此。对这样的主流意识形态的质疑,在其产生时,即二十世纪初就有了,但比较集中的批判是“五四”时期。“五四”当然有明显的爱国主义倾向,但人们却忽视了“五四”对国家主义的批判。陈独秀就提出“我们应不应当爱国”的问题。他提醒要警惕有人利用国家主义来迫使人们无条件放弃个人幸福,他说片面强调爱国主义容易陷入非理性,容易被利用。
我们还是回到二十世纪初鲁迅所面临的问题上来。当时许多人都强调“世界人”,这是对前面说的“中国”与“世界”的关系问题的回应。这样的“世界”眼光当然是对以“中国”为“天下”中心的传统观念的一个大突破,但问题是在二十世纪初的维新派眼里,“世界”就是“西方”,他们讲要做“世界人”,就是要向西方靠拢,“言非西方之理弗道,事非西方之术弗行”(《文化偏至论》)。鲁迅要质疑的正是这样的“世界”观,和对西方的盲从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