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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该得到像王力可那样的爱人;我不是;肖依也不是。”
“怎么?”李佛跳起脚来;挑衅地盯着李小果;“你咒我;想叫我像那个死鬼一样;被你们装腔作势地惦记;假惺惺地怀念;天天跪在街上;给别人免费表演;受人的冷眼;遭
人的讥笑么?”
“嘁!”李小果冷笑;套上衣服;整理头发说;“不是你说的那样子。我现在想通了;知道自己该要什么;我想——像王力可那样去爱一个人;哪怕去死。”
李佛哑然;给自己当胸一拳。
王力可
喜悦像一枚钉子;钉住了王力可。
既然无法脱身;就只能静静享用。这么一想;王力可便轻松许多;压在肩上的阴霾和愁苦;此刻烟消云散。冥冥中;她觉得离最后的真相近了;多日的下跪企求;眼看就要有了结果。甚至不是喜悦;简直算得上幸福。幸福他老人家像一位客人;有备而来;敲了门。中午;《晨报》的记者挂来电话;对王力可说;那位目击证人又挤出半截牙膏来;提供了新线索——肇事逃逸的车辆是一辆白色丰田威驰;但她仍有顾虑;始终不肯说出车牌号码。在记者的一再说服下;她答应再考虑考虑;云云。记者蛮有把握地说;看来;目击证人近两天会现身的;答案近在咫尺;
这就够了!王力可这样告诉自己。
她花上大半天工夫;将家里擦洗一新;心情像深秋的日光;高远、深邃、一目了然。其间;她还给远在陕西的公婆挂电话;问了安;也和囡囡唠叨了半小时。囡囡已经学会了拼音字母;但始终分不清前鼻音和后鼻音。王力可教了十多次;总算纠正过来了。
怪了;李小果说好半小时后赶来的;到现在竟也不照面。王力可寻思;她一准又和那个叫李佛的已婚男人起了腻。也好;王力可想。李小果这次动了情;但烦心的是——李佛迟迟离不了;为此;李小果还在自己跟前哭过好几回鼻子哪。
午饭后;门被频繁地推开;王力可一次次迎上去;笑脸相待。来的人都是左邻右舍;大多是丈夫生前的同事们;手里不是拎着水果和盒装牛奶;就是举着一束束素色鲜花。他们都读过了报纸;见了那一幅巨大的相片;这才知道王力可这位未亡人夜夜去街上下跪;倔强地追寻真相。每个人都感动至极;以这样那样的方式来表示声援。有时;他们会坐下说话;笑声沸然;话题一般围绕着囡囡;尽量避开那一场惨祸。他们从王力可的表情上读出了坚忍和固执;他们连想都不敢想;原先自己身边就住着一位电影里的秋菊。
送客时;王力可的手被攥在每个人的手心里;像接过了一团团炭火;很多意思都包含进去。王力可想;其实;他们不是邻居;他们是幸福他老人家的化身;一次次屈尊进来;为安慰自己的。
“我这样子;能说是泼妇么?”
一想;王力可就扑哧笑起。她站在镜子前;一问再问:“嗨;我怎么会是泼妇?什么时候;我竟然成了个泼妇呀?”
她想起那个气急败坏的电话。稍一思想;就笃信开口谩骂的那个女人;一准和肇事司机有着千丝万缕的某种瓜葛。要不然;她怎会夜半时分来捣乱?王力可捋了捋线索;再三推敲。她相信那个女人读过了报纸上的照片;心里有鬼;被自己下跪的举动刺激下了。
要是没藏鬼;怎么连号码都不敢留;更不敢报出姓名呢?
意识中;王力可觉得自身就是一捧火;该去烧光那个女人心里藏下的鬼魅;叫她无处遁形;叫她和她该死的秘密和鬼祟化为灰烬;叫她忏悔和深感罪孽;逼退她;叫她去坦白;去自首;去承担她自己该有的责任和后果。一念至此;王力可横下心;想起了李小果说过的话:要把牢底坐穿。
是的;将下跪进行到底。
王力可还明白;那个女人不会轻易地善罢甘休;她绝对还会来电话;还会骚扰谩骂;给自己头上泼大粪。除非;王力可取消下跪;悄悄吞下那枚难咽的苦果;叫所有的人都淡忘掉那一场惨祸。休想!王力可怀着恶毒的快意;挺了挺膝盖。
夜里十点多;她穿上军大衣;准备去做功课。天气预报说;寒流又加剧了;贝加尔湖一带的寒流掉头南下;影响了大半个北方地区。出门前;王力可找出一件羽绒衫;替李小果做了准备。果然;天阴得很重;街树们都被剥光;剩下枝枝桠桠虬劲的枝条;顽强地支撑着;托住颤抖的夜空。王力可特意绕了回三爱堂医院;在门口的寿衣店里;买上几沓黄表纸和冥钞;又买了一捆白烛。
今天是“七七”的忌日。按风俗;祭单不祭双。出了这天;对亡人的祭奠该告一段落了。唏嘘之余;王力可明白;此后绵绵无绝的怀念;将只在自己一个人心里进行。现在;自己的心里有一块青色墓碑;用来怀念和抚摸;不为人知。寒流来了;黄河水将凛冽起来;丢在水中的那一捧骨灰;也将寒彻入髓。
她在一家餐厅叫了几份热炒;尽是丈夫生前爱吃的菜品。菜端上来时;她在每个碟子里搛一筷头;想象征性地送亡灵。剩余的;正好给老人做夜宵;算不错的佐酒菜罢。
一切都像先前那样;一只船拐角的店门前;灯光打在地上;老人在剥一枚西红柿。李小果还没来;行人无几。王力可进门;将塑料饭盒都敞开;搁在凳子上;掰开一双筷子;递给老人。老人吮着喉咙里的痰;纳闷地盯了盯她。
“哦……”王力可听见老人喉咙里滚过一串痰音;应答着。
老人的手伸过来;又停在半空。王力可没察觉;脱下军大衣;扔在水果摊旁;径自站在街上。七七四十九天了;染满血迹的车祸现场;早就一干二净。街面上堆着枯叶、废纸、水果皮和一层薄冰;仿佛一张印错的报纸。王力可将一盒热炒撒开;嘴里念叨着丈夫的名字;祈愿他的亡灵应声而至。末了;王力可取来一瓶酒;拧开后;在空气里洒上几滴。丈夫不善饮酒;属于那种关公类的男人;一沾酒;便脸红脖子粗。剩下大半瓶;王力可摆在老人眼前。老人刚腌下柿子;眼白一翻;瞅一下王力可。
做完后;王力可蹲在街上;焚化了一堆黄表纸和冥钞。
街角上偶尔驶过夜车;雪崩样的车灯;照得她耳热心躁。冥钞和黄表纸被火焰吞没掉;化成了;群群黑蝴蝶;在车轮激起的阵风里飞远;一寸寸地毁掉了。王力可盯着街灯下的树影;再也没发现它们死而复生的迹象;心里顿增凉意。她脑海里过电;忆及了过去的一幕幕生活细节;指甲抠着地皮;抠出了钻心的疼来。后来;她擦着火柴;点着一圈白烛;当街摆放下。一点点火苗;忽明忽灭;在暗夜中一点也不起眼。
未了;她坐在老人身畔;想缓一缓;顺便等李小果到来。
老人浑然未觉地啜饮着;蘸一筷头柿子;咂地抿下一口。王力可挪挪几盒热炒;示意老人趁热吃。老人看懂了王力可的心思;笑了笑;摹地张开嘴。王力可立时明白过来;老人的牙掉光了;黑黑的牙床;染着一层锈迹。王力可觉得这个老神仙煞是自得自在裕如地安度晚年;也算一种幸福罢。王力可顺手剥开一只橘子;丢进盖碗里。老人斜觑一眼;刚递到嘴边的酒瓶转了方向;伸到王力可鼻尖下;意思是请她来一口。王力可局促起来;手在衣襟上揩一揩;双手接过来;灌了一口。酒液像一只铁蒺藜;沿着她的舌根;一直跑进肚腹里。酒液慢慢流长;变成了一根燃烧的引线;烧得她登时燥热无比。
咯咯咯;老人的喉咙里滚过一阵笑;含糊得很。王力可偎近老人;觉得他像一位父
亲似的;多日来;一直陪伴在自己身畔;无言地支援自己。念想如此;王力可就多了一份亲切;将货架上自己拿来的好酒取出来;打开后搁在凳子上。她的举止;被老人悉数收入眼底。倏忽间;老人颤颤巍巍地抬手;抚了一下王力可的头。
“七七了;对吧?”
王力可哽咽地点头;手也搭在老人的膝上;蹲下来。
“也好;”老人抿下一口;酒液滴下唇角;漫漶在花白的短须上;“出了七七;活人就能消停啦。难为你了;天天都跪在这里。我看见了;替你难过哦。闺女;要是我死了;我就去阴曹地府里找他;亲口告诉他;你一直跪着;替他讨公道哪。”
“大爷;您老好端端的;干吗说这些呀?”
虽说掉光了牙;可老人字正腔圆;有一股子沧桑尽头的豪迈。老人嘿嘿笑:“谁都有那么一天;迟早的事嘛。我早准备妥当了;没留恋的东西;除了好这么一小口。”
“您老伴呢?”
老人吞了吞;柿子水甜得他闽上眼皮;陶醉似的。“哦;你说桂桂呀?桂桂是我老伴;解放前家里说下的媒;连面都没见上一面;就被搡进了洞房。桂桂人还成;做一手好针线;擀一手好长面。坏人逞千日;好人无寿命;六零年;桂桂得了痨病;丢下我和三个娃娃;一个人自私地死掉了。”
王力可顿了顿:“孩子们呢?一直没见到他们来看望您?”
“呵;一个儿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