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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云路12父亲嫌疑人-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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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做最后努力。我灰着脸傍着西北风在大院穿行,遭到的冷眼斜视像掉到冰窟窿里划脸的冰碴,连最事外的大嫂大妈外带帮忙的小保姆都另眼看你,好像你是偷遍全院的贼。

  我体会到自绝于文化大院的滋味了。

  几个父亲嫌疑人仍免不了照面儿,孙武那一贯笑呵呵的国字脸也冷淡起来。两人在楼下相遇,他看着我家破窗户说了一句:去后勤看看有没有玻璃。真是罕见的四平八稳,稀有的宽宏大量。高勇大猩猩一样冷着脸迎面过来,擦肩而过时说了一句:你做事也太绝了。这就是动刀子的意思了。陈雅虎裹着皮夹克侧着脸戗着寒风过来,瞟我一眼不离流氓本色地调侃一句:嗬,还在这儿住哪?

  我心说我倒要看着推土机成群结队开过来。

  龙向光架两手插在羽绒服口袋里灰头灰脸地对面走过来,眨眼看着我不知该不该说话,最后站住唉声叹道:你阿男在签名售书上的答记者问让阎老家伙受了意外打击,回到家就躺倒不能动了。

  这是另一种向我捅刀子的样式。

  要是这几天地球转得不匀了,也该算到我阿男头上。

  我这才注意到龙向光的胳膊里夹着根拐棍,看来他拄拐棍也该是我阿男的罪恶。我终于明白了,你们这些父亲嫌疑人没活好都该由我小杂种担责任。倘若你们吃软米饭还掉牙,该怪软米饭还不够软。倘若大石头压在地面上沤烂了,该怪下面拱出的小草。倘若天上风不吉云不祥,该怪鸟儿乱飞乱叫惹来灾。

  我修炼到今天获此开悟真是无上幸福。

  我把自己搞醉了,抱着吉他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上酷自己。酷到最繁华街道的地下通道里,坐在台阶上弹起吉它卖开唱。一个空易拉罐就是我的讨钱罐,下压一张大白纸写着“为一个即将消亡的大院募捐”,还注明只收一毛以下的零钱。

  看官们便都知道我阿男又在搞一个讽刺意味的行为艺术。其实我哪敢讽刺?我不过是一只被人追逐痛打的野狗躲开棍棒石头又舔着伤口撒开无名欢了。

  不要以为迎着人流坐在地下乞讨有多恶心,你们在大街小道上走惯了,不知屁股落地何等舒服。再滑下半个脊背,两腿一伸半躺在别人只能匆匆立行的通道上,真是世界如此多娇。看着男人女人的腿在两边哗哗过去忘乎所以地弹唱赛过济公活神仙。

  我的募捐布告一定太邪门儿,长发遮在眼前也太奢侈,过往行人丢下的都是莫名其妙的眼光。偶尔有三两个钢镚落到钱罐里,胜过大珠小珠落玉盘。

  一个晚报记者居然认出我,立刻拍了照。

  我知道这又是个好看的花边新闻,不过在心里做了声明:我喝多了,对父亲嫌疑人管辖的文化大院又抹什么黑纯属无意。

  警察不认识我,大夜晚的把我推上警车拉走了。

  他们在一间不算小的小屋里电棍击了我两下,就把一个醉鬼搞得不算醉了。问我叫什么名?隔行如隔山,他们对我的臭名毫无反应。问我在什么单位?我说没单位。问我家在哪儿?我说没家。你父亲是什么单位的?我没父亲。警察火了,又用电棍。我也嚷了,说我从小就没有父亲,都叫我杂种。警察说你母亲呢?我母亲住医院了。你母亲什么单位的?我说是文化大院的。

  警察打电话去了,回来拿电棍指着我说:你人缘也太差了,单位不来领你。而后两个警察相互说道:单位也差点劲儿,不是职工也是职工子弟,怎么不领人呢?

  我事后知道接电话的人请示了高勇,高勇说大院管不着。

  警察说:你好好待着吧。就把我锁在屋里了。

  房角蹲着几个蓬头垢面的家伙,见警察一走上来把我的口袋翻了一遍,连钱带烟搜个光,而后拳打脚踢了一顿说:你要敢吭气,出去捅死你。

  熬到后半夜,警察打开门说接我的人来了。

  是陈小燕。小妖精说她是文化大院的人,三五句话就把警察摆顺了,交了罚款领我走。到了挂白底黑字大木牌的院门口,看见美眉推着小摩托正和守门的警察交涉,跟着她的正是在地下通道照我相的晚报记者。见我出来,美眉立刻迎过来轻声问候。

  出了大院门,陈小燕问:你跟谁走?

  我冲她摆摆手,坐上美眉的摩托车后座搂着她后腰走了。

  吉他在我肩上背着,那张卖唱的募捐告示我顺手一丢像只大白鸟飞到寒冷的夜空里。 
 

 
 
三十九 阎王殿里没看到真正的生死簿
 
  联合会摘牌子终成定局,高速路当仁不让穿过文化大院也是早晚的事情。

  换届上台半年多的孙武高勇一班人成了留守内阁,亏得他们手段高超智谋不凡,争来了分阶段消散联合会的方案。第一阶段先裁员一半让社会消化,余下一半待明年春天高速路动工前迁移它处,再逐步分流。据说如此这般裁冗留精或许有可能死灰复燃东山再起,把死刑立即执行改为缓期,是孙武高勇深谋远虑的大手笔。

  裁员一半又是分批公布,第一批里就有我母亲田岚。

  既是甩掉垂危病号的医疗负担,也是惩治内贼申明大义。

  母亲过去受她跳护城河的老子株连,现在受她惹事生非的杂种儿子牵连。她一直自以为是文化大院的人,这下被斩草除根了。文化大院在灭亡前除掉田岚,我母亲在还活着时告别文化大院,相得了断。

  冰天冻地里我不再守母亲的窝了,把光明居住了半年多的两居室一搬而空。搬家那天不少人冷眼相看,我押着搬家公司的大货车吆上喝下地开走,既是耀武扬威也是丢盔卸甲落荒而逃。

  我到医院没告诉母亲她被裁员,也没说家里的玻璃窗早碎得南北大通风。我只说文化大院要摘牌拆迁,咱们先搬出来主动。她要出院了我接她到租下的新房住,又能彼此厮守。母亲听说文化大院早晚会夷为平地两眼发呆喃喃道:怎么会这样呢?

  我没想到我和文化大院的故事还没完。

  远在天涯海角的阿囡意想不到出现。

  还是那张娃娃气的胖圆脸,只不过比半年前显得老气了一些。我们还来不及说别的,她说她爹阎老家伙要见我,我推说有事不想去。

  阿囡说:他快不行了,说有重要话要和你讲。

  我一下僵在那里,好像面临自己的死刑宣判。

  我像进阎王殿一样小心迈进阎家门。听说他执意死在家里,不进医院。他的卧室早被穿白大褂的医生护士和医疗器械装填成病房,吴姨阎小强都守在床边,还有一个在美国留学的儿子阎小楷白皙着一张架眼镜的瘦脸。见我进来,吴姨立刻迎上来,告我阎老家伙有话对我单独讲。

  阎老家伙躺在床上闭着眼,微微抬手示意我到床边坐下。

  又摆了摆手,吴姨便同一家人退出了。

  我杂种阿男的故事到此该十分险要,但我在床边坐下后,一直听到的是阎老家伙困难的喘气。两三个医生护士在一旁观察着连在老家伙身上的各种管子和仪表,不明白我是阎老家伙什么重要遗嘱的托付人。

  阎老家伙终于眯缝开眼和我含混不清地讲话了。

  他摸着我的手说:你的父亲你可能不知道,就在我们大院里。

  我满身神经像刺猬一样乍了起来,他又闭了眼声音模糊地说:第一可能孙。好像睡着了一样停了一阵又说:第二可能高。又停了好久像梦话一样说:第三可能陈。他微睁开眼挺慈祥又抱歉地露出一丝笑:往下是谁就不好说了。

  而后闭上眼拍拍我的手,意思是你好生为之。

  过了一会儿医生护士忙乱起来,吴姨领着一家人又推门进来,后面还跟着戴黑边眼镜的龙向光。我和他们交换场地到客厅坐下。

  阎王殿里我并没看到真正的生死簿。我被如此隆重地招来,还等于什么明白话都没听到。我不怀疑人将死其言也善,但又费解地多了一想,老家伙对我如此临终遗言大概为了安慰自己的灵魂,免去别人的债务施宽恕比不上还清自己的欠债更超度。

  他的话对我没任何实际意义,只是把我不愿再纠缠的问题又翻腾起来。

  我在麻木不仁中想到阎老家伙正好为文化大院殉葬。

  老家伙那本在图书节上没卖动的自选集在茶几上放着,很像秋天最后一片落叶标明一岁一枯荣。

  卧房里响起哭喊声,龙向光拄着拐棍神色黯然地出来了。他在我面前坐下听了一会儿卧室里的哭喊,眨着眼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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