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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居然忘了跟中村上尉道别。
上尉,来世再会吧!
89北平早成了一座空城。
晶琦腋下夹着报纸回来了。他的脸色一天比一天阴沉。中日议和失败。战争升级迫在眉睫。成千上万的北京人不得
不抛弃家园南下逃亡。
晶琦禁止我离开旅店。他在房间时我拒绝起床。他责怪自己把我引入火坑,这种内疚让他的脾气变得更加暴躁。他
越来越丑,让我生厌。我嫌弃他头发长得太长,整天咬着指甲,又学会了酗酒。
我盖着像裹尸布一样的床单,常和晶琦为了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争吵。我说面条太淡,茶太苦,蚊子太多。我为酷暑
所苦,牢骚满腹。晶琦总是听着,他都以不屑的沉默作答。他有时也会大发雷霆。盛怒之下,他满面通红,浑身颤抖,
扑过来掐住我的脖子。
我喊道:“来吧,杀了我吧!你杀了所有的朋友,现在轮到我了!”
他的脸孔抽搐地扭曲了。他眼中闪过敏辉的幽灵。
我最后还是把陆表兄的地址交给了他,让他把他带来见我。晶琦开始十分生气。当他听说陆表兄已经结婚了,就高
高兴兴地出去找他了。
他一出门我终于长出了一口气。
没有了晶琦,我们的房间变得宽敞明亮。我起床洗了脸,坐在窗前梳头发。
旅馆的院中央种着棵高高的枣树。墙外孩子们用标准的京腔叫嚷。我想起陌生人的口音。他的发音略有不同,常把
“r”音唇化。眼前又浮现了我俩在七韵山上的身影,他在那里守护着熟睡的我。在千风广场上,他偶尔会挥起折扇,
不是图自己凉快,却为把凉风扇向我这边。这份回忆刺痛了我的心。我一直不能理解他为什么会拒绝我。为什么他要眼
睁睁地看着幸福从手中溜走?
天空中战机隆隆飞过,远处传来阵阵闷响。街上,有人在高喊:“日本人打来了,日本人要放火烧城了!”
北平的天气比满洲的城市干燥得多。骄阳当空,全城被晒得发亮,发颤,爆炸,房屋街道都溶于灰色的尘土之中。
我刚起床就困了。北平,祖先的城市,是一场不醒的梦。
刚躺回床上合了眼。父母的形象出现在我眼前,厉声叱咤。后来,我慢慢走向千风广场,朝棋盘走去,真高兴能够
再次握住冰冷的棋子。陌生人还是像雕像一样,坐在我面前。他用棋子为我铺一条阳光灿烂的大路。
整个晚上,晶琦都在留神倾听窗外的动静。他倚着墙睡着了。突然,一声惨叫把我唤醒。只见他手捂住头,疯狂地
挣扎着。我冲下床抱住了他。晶琦好可怜,我怎能抛开他呢?
清晨,他摇醒了我。告诉我他的决定,与其在这儿等待屠杀,还不如冒着被炸弹炸死的危险,逃往南方。我真后悔
自己一时任性。我渴望拥抱自由,结果却变成了晶琦的囚徒。
“我得见表哥一面。他是我在城中惟一的亲人。赶快找到他吧。我们和他一块儿走。”
晶琦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我昨天说他搬家了,其实是骗你的。我见到了他的老婆。她几乎要疯掉了。陆表兄抛弃了她。参了军,说不定已
经是炮灰了。”
我大喊:“你撒谎,你骗人,把表哥的地址给我。”
“给你,要想找,自己去找吧。”
我知道晶琦说的是真话。我绝望了:“我要回东北。我要回家!我要回去下围棋!”
他冷笑一声:“太晚了,交通中断了。所有的火车都被日本人征去运送武器粮草。你别无选择,只能跟我走。”
“你妒忌敏辉。你为了把他从我的记忆中抹去,才让我背井离乡!”
“敏辉和你上床不过是逢场作戏而已。别忘了唐林才是他的大姐,他的老师,他的妻子。”
晶琦自以为他的话伤到了我,我却指着心口,狂笑起来:“你也太傻了,敏辉死了,坟墓在这儿。我已经把他埋葬
了。我从来没爱过他。他生前长得英俊,会讨我喜欢,我愿意见到你们为我争风吃醋。这一切不过是我的虚荣心在作崇。
你明白吗,那种想变成女人的虚荣心。”
晶琦的脸色发黑。他冷冷地盯着我:“你玩弄了我的感情,可我还是原谅你。你已不是清白之身,没人会娶一个失
身的女子,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一个人是爱你的了,可以讨我最好的朋友玩过的女人!你只有我了!你是我的!”
敏辉也说过我的身体是属于他的,让我忠实于他,自己却去找另一个女子。晶琦和他简直是一个模子铸出来的。我
一阵激动,几欲流泪。
“还有人在爱着我,我刚刚明白,我原来也爱他。我要回东北去!他在家乡等着我呢。”
“你别胡说了。他是谁?他从哪儿来?能告诉我他的名字吗?你说话啊!”
我突然意识到原来不知道他的名字。我对他一无所知。
晶琦看到我吞吞吐吐的样子,也就按下火气。他搂住我。我扇了他一耳光,在挣扎中还是被他吻了前额。
“跟我走吧!别在孩子气了。到南京去,我们会找到幸福的!”
90一大群苍蝇应声飞起。
平原上弹坑累累,尘土飞扬,到处都是尸体。有些人的面孔还依稀可辨,他们肤色腊黄,张着大嘴。其余的人则不
过是污泥中一团模糊的血肉。
我们的部队慢慢穿过这片广阔的墓地。听说几天前一个军团陷入了敌军的包围,厮杀到最后一刻。阳光刺得我几欲
作呕。我此时方才明白,我们追击恐怖分子的战役不过是儿戏,现在我才真正见识了战争的伟大和残酷。
我们在一座废弃的小镇中遇到埋伏。子弹如冰雹一样砸道干裂的大地上。双方交火不久,我们发现这不过是一小撮
留在这里阻止我们前进的亡命徒。冲锋号吹响了,撤退的中国人成了我们的活靶子。一个跑得最快的家伙马上就要冲入
树林中。我扣动了扳机。他一头栽倒,不动了。
中午,我们遭到新一轮的伏击。身陷绝境的中国人变得异常凶狠。子弹横飞,我趴在山坡上,缩着头,钢盔插入土
中。大地被晒得滚烫。一股温和的味道扑鼻而来,我不禁想起了围棋少女肌肤的香气。离我不远,一个士兵背部中弹,
在地上翻滚号叫。我认出他是我手下一名爱兵。我们刚为他庆祝了他的十九岁生日。
战斗结束后,我执意要掩埋他。可上面传下出发的命令,我只能把他的尸体托付给后续部队。战场上,我们死后也
不能人人平等。幸运者会被就地火化,其余的尸体则被扔进壕沟。最不幸的则会落到中国人手里,被他们砍下头,挂在
竿头示众。
我参战的第一天宛若一场长梦。血腥的战斗,疲惫的行军,战友的阵亡,我对这一切都漠然视之。我在灰土蒙蒙的
世界中无目的地前行,生死对我来说同样轻如鸿毛,同样让人作呕。我生平第一次对军旅生活失去了兴趣:我们像逆流
而上的鲑鱼,向死亡游去。这是宿命,这是军令。不是美丽,不是辉煌。
晚上,军医见我面色蜡黄,神情恍惚,断定我中了暑,我任由战友们把凉毛巾搭在额上。我躺在草堆上,盯着民房
中熏黑的天棚,对自己无限厌恶。
凌晨时分,枪炮声惊醒了我们。在手榴弹的掩护下,我们的机枪一阵狂扫。双方你来我往,突然,喧嚣中传来熟悉
的军号。
原来,刚才进攻我们的居然是自己人。数名战士在这场误会中成了无谓的牺牲。
91篝火噼啪作响。
晶琦打着呼噜。
周围上百名难民也都睡着了。流亡的同胞和逃荒的百姓没什么区别,他们一个个瘦弱苍白,睡眠中也是一副愁苦相。
我从书包中拿出一把剪子,尽全力把头发齐根剪断。我用丝带把两辫子绑好,放到晶琦身旁,蹑脚越过十几个身躯,
冲入了茫茫黑夜之中。
我在树林中脱下旗袍,套上了从晶琦那里偷来的男衫。
曙光召亮了河北草原。难民们一大早就上路了,我迎着他们逆向而行。女人们身上大包小包,一手拉着孩子,一手
牵着羊。婴儿们在母亲怀中哇哇大哭。男人们背着老人,运气好些的拉着辆黄包车,家什都堆上去。一个年近百岁的老
妪怀中抱着一只母鸡,一双小脚,一步一晃。
自从逃出北平以来,这种景象就成了家常便饭,我看得心都要碎了。但我并不后悔跟着晶琦共同经历这场患难。多
亏他,我才得以见识一个被迫逃出家园的民族的力量。他们执著的南迁是对死亡无声的反抗,是一股股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