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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真,你那秘书怎么稿的?叫她提你,我要拿四张水妮演唱会的票子,完完全全的石沉大海,她忘了告诉你?”
“没有。”夏惜真答说:“只是我不是水妮。”
“你是她的朋友。”
“她的朋友不只我一人。”
“拿四张票子去捧她的场,连这个人情你也没有资格取到手,这算什么朋友。”
“有便宜可占才算得上朋友吗?”
“我们不是白占什么便宜的,会得代她宣传,口碑很重要。”
夏惜真在心内苦笑,红透半边天的歌星需要不住送赠券请人家赏面,抑或歌迷需要扑飞看表演呢?
“买票子捧场吧!水妮会感谢每一位认真地掏出真金白银来听演唱会的观众。”
“你的这番说话,真是食米不知价,现今演唱会的票子二百元一张,要安排一晚节目,动辄一千元不翼而飞。能劣则省。”
夏惜真很想响应一句:现今的服装、鞋子也顶贵,何只动辄千元呢!然则,这条数又怎样计了?
过得了人,过得了自己。唉!
终于,夏惜真什么话也没说,轻轻地挂断了电话线。
在来往的朋友名单中,又一个要报销了。
夏惜真这一晚的情绪是极端低落的。
尤其是霍常日虹的电话,令她忆起了这个至为伤感的心路历程。
为什么人家事必要把自己的大方与慷慨磨损至白骨嶙峋,了无余剩,才肯收手,非逼得人心灰意冷,鸣金收兵而后已?
相识满天下,莫道知己有几人。能够好好地经常维持门面相处者,都不多见。
很多人或许可以对自己装聋扮哑,有本事跟自己不喜欢的人继续往还,以图日中有个伴。
夏惜真从来不是这块料子。
否则,也不至于孤苦至今了。
曾经有过多少次,跟她走在一起的男人,都肯谈婚论嫁。然而,夏惜真三思之后,悄然引退。
无他,夏惜真对形形式式的感情都执着、坚持,不肯轻率,不敢草莽,不要马虎。
她需要找到一个真正值得自己敬慕的男人,心甘情愿为他烧饭洗衣,才肯嫁。如果单单为了在下班后,有个人长期陪吃饭,晚上枕畔有均匀的鼻息以增加安全感,那可不必了。
单仿如结婚之后,说了几句令夏惜真不寒而栗的话:
“嫁后至大的成就,便是每逢晚上与周末,都不用颠来扑去的找朋友吃饭搓牌。一旦落了空,便整夜整日的觉得孤苦伶仃,不是味道。虽然两个人困在屋子里没有对话,但心上也有种没由来的、稳定的平静。”
听罢这嫁后宣言,夏惜真有几晚睡不好。
找一个让自己可以由敬而生爱的男人,在这年头,说有多难就有多难。
社会栽培了女性的事业,却折损了女性的婚姻。因为男人们都心生错觉假象,一厢情愿地实行他们心目中的男女平等。将所有家庭责任,不论是经济负担,抑或体力劳动,统统搁起码一半分量在女性的肩膊上。
他们以为她们背得起?
夏惜真是个骄傲的女人,她并不轻易让一个男人把她养起。然而,她也自负得不认为要分担一个男人对女人应付的所有责任是项荣耀。
她宁愿忍受寂寞。
当工作繁忙时,夏惜真的烦恼的确比较少,因为她投入工作,热爱事业,精神与体力都有寄托。
但像今晚,公事告一段落,再没有开夜工的必要,烦恼立即出现。
长夜漫漫,如何打发?
像常日虹这种缺亦无妨的朋友,跟她见面只会徙惹伤感。像单仿如呢,算是可以来往的,但又怎好意思骚扰人家。
几次拨动了电话号码,最终还是提不起勇气给对方说:
“仿如,出来吃顿饭如何?”
此言一出,等于披露寂寞。对方越谅解,自己就越难堪。
做事硬朗的女人,做人反而脆弱。
夏惜真再无神绪逗留在办公室内没事找事做,她挽起了公文包就走。
难得的准时下班,还可以凑一凑中环的黄昏热闹。
就在走过小巴站时,她看到了一位女同事方铭芬,挽了几大袋东西在手,肩侧背弯的苦苦追赶小巴,结果还是额满见遗,气馁地把那些超级市场的胶袋放到地上,稍稍喘一口气。
一眼瞥见了夏惜真信步走过来,方铭芬有点难为情地涨红了脸。彼此打过招呼后,方铭芬不期然地解释:
“菲佣约满回老家去,这阵子忙个半死。下班后还要买菜烧饭,真要命。”
夏惜真随意地答:
“为什么不干脆在外头吃了饭才回家去?”
“外子不喜欢酒楼的味精,且他还要追看电视节目。又怕孩子们心野,因在家里看管他们饭后温习,才比较放心。”
夏惜真点点头,道别了。
她一边走在路上,一边想,像方铭芬的这种生活好吗?有一个喜欢在家吃饭看电视的丈夫和几个要自己像看贼般看牢的孩子,是莫名的喜悦吗?
夏惜真茫然。
出租车上落的地方,聚集了极多人。尤其天仍洒下细雨,街上就更觉混乱。这情景对夏惜真颇为新鲜,只为她很少在这个时候下班。晚至八时左右,中环是不难截到街车的。
分明一辆出租车停在自己身边,左右两旁会得霎时间跳出几名大汉,夺宝似地飞扑上前,强行拉开车门,就坐上去。一连串快速的动作,把夏惜真吓得发呆。
怎么这个都会连乘搭一辆街车都像打仗似?
夏惜真苦笑。
一个孤苦无依的女人,连抢搭街车都如此无能为力。
她一直站在那儿整整二十分钟,完全的不得要领。对于有心承让的人,一般的待遇都是吃亏到底,无人会付予援手和同情的。
雨下得不密也不大,然而,儿过这一句钟有多的时间,夏惜真的头发已开始湿濡。也就是说她有了一点狼狈。
好几辆红彤彤的出租车开走之后,剎地在夏惜真跟前停下来的是一辆奶白色的平治。
“上车吧!”车门打开来,司机歪着头跟夏惜真说话。
天降福星!
夏惜真火速钻上车去,坐定之后才晓得道谢。
“中环的下班时分原来如此乱纷纷。”夏惜真说。
尤其是下雨天。
“你很久未曾试过在这个时分下班吧?”归浚华问。
对方既是同事,当然知道夏惜真的工作习惯。
“我开始怀疑自己的工作能力,或者是眼高手低之故。”
“不,你的勤奋是有目共睹的,且公司秘书及法律部的功夫顶多。”
“多不过你的计算机部门吧,且也不见得你是个懒散人。”
归浚华是计算机部主管,信德集团是本城数一数二的财务基金机构,全盘电脑化的成绩在行内早已起着带头作用,傲视同侪。
“你这番话,我要看成是赞美之辞了。”
“实至名归呢!”夏惜真倒是诚意的。
“谢谢,请你吃顿晚饭以报知遇之恩如何?相请不如偶遇。”
夏惜真绝少跟集团内的男同事有私交,平日在办公室内有说有笑、有商有量是另外一回事,下了班就各散东西,不尚往还。
如今坐在人家的车子里头,多少有点受人恩惠之感,要把人家的拳拳盛意推却,有点觉着难为情。
尤有甚者,夏惜真是个一说假话,就会浑身忸怩不安、面红耳赤的人。
她之所以要把霍常日虹擦出生活圈子之外,也无非是没有本事再对这曾付予深情的朋友,说假话,处以委蛇。
如今她是没法子可以胡乱编做一个自己今晚已然有约的借口,推却对方的邀请。
于是,夏惜真想了一想,就答应下来。
反正回家去,独个儿也是闲得慌。
书是偷闲看,才最有味道;音乐也是在忙中听来,始倍觉怡情的。自己躲在阁楼,也不过是在千呎的公寓内踱来踱去,过日辰而已。
想不到归浚华会途长路远的,把夏惜真带到浅水湾餐厅去。
一坐下来,叫了酒菜,归浚华就问:
“可喜欢这儿?”
“我们这个日暮途穷的政府,最厉害的招数就是假借尊重民意,实行自把自为。有不少人受了感染,有样学样。如果我现在说这餐厅不好,是否你就肯移师他往?”
一场同事,他们是太习惯善意的针锋相对了。
“我若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话,也真是东施效颦了。夕阳政府不会有机会让民意得到响应,提出意见尚可以,付诸实行就休想了。”
“那我们还是安于此吧!”
“无论如何,在这儿曾经有过一个美丽而浪漫的爱情故事!”归浚华竟然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