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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不关己,己不劳心,这是人之常情。
严格来说,三姨奶奶跟她们非亲非故。
她只不过是金旭晖的亲生母亲。
对了,就是为了这重关系。
我的两个妹子已经归到金旭晖的一边去任事了。
一念至此,刚才骤见三姨奶奶的兴奋就冷却了。
“见到你们真是太好了!”三姨奶奶说这话时,眼中竟然有泪光。
我见状,且硬压下心头慌乱,安慰她说:
“能出来团聚就好!旭晖一定会非常高兴。”
“也就是他请你两位妹妹帮的忙,奔走了好些门路,才把我放出来呢!”
我轻叹一句,说:
“健如和惜如呢?”
“她俩到机场去接飞机。”
“什么?”
“旭晖回港来了。”三姨奶奶说。
真是太热闹了。
金旭晖赶回香港,他的亲生母亲从广州来团聚,表面上都是值得高兴的事,然而,这些亲属的汇合里头,其实是一场金家的骨肉争霸战。
金家老爷的产业在香港说多不多,但在当时的环境而言,也是说少不少的。
几多人赤手空拳,身无分文就从大陆跑到香港来闯天下。
比起这些同胞,我们金家是太幸运,太富有,太具备翻身的条件了。
要控制金家的生意和产业,金家三兄弟之中必须有二人联手。
金旭晖就算把我那妹子方健如拉拢在一起,他们仍没有我和耀晖联盟强劲,稳操控制权。
这并不需要很多商业知识就能了解其中的关键。
可以猜度,金旭晖此次回来,是很志在必得的。
三姨奶奶在这场内战之中,究竟起到什么作用,到目前仍是未知之数。
事实上,阔别这一段日子的三姨奶奶,整个人都变了。
她从前的精明,好象一股脑儿遗传给了金旭晖,了无余剩。跟她聚旧谈了半天,她是木讷愚钝得稍稍令我吃惊。
往昔眉宇之间的一份风骚,固然销声匿迹,就是那一脸的矜贵,也褪色得无影无踪,活脱脱一个已微有老态的乡下女人。
尤其是眼神所流露的凄惶,令人望之而有不忍。
是为了家庭、社会、国家遭逢意料不及的巨变,以至于过分错愕、受惊、无所适从所致吧!
这些都应该是心照不宣,不言而喻了。
反而目下的三姨奶奶,跟我的沟通与交流比从前更畅顺,更无阻。
对她的好感,无疑是比以前大了。
我一一问起金家的亲属来。
三姨奶奶轻叹:
“总的一句话,树倒猢狲散,留在身边照应我们的只得九老爷一人。不过,他年事也差不多了,算是有个男丁在家里头,凡事替我们出点主意,有一日是一日地熬着过。”
“九老爷是个对金家尽忠的。”我这么说。
“对。从前只觉他愚钝有余,智虑不足,并不晓得讨人欢喜。到如今时移世易,今非昔比,才发觉他不是那种为求私利而落井下石的人。”
我没有答话,怕三姨奶奶是有感而发。
“大少奶你……”
“三姨奶奶,不用客气了,就叫我一声大嫂吧!等会你见到健如,怕她也会喜欢你喊她一声细嫂。”
“好的。大嫂,你是个心地澄明的人,以往多少人跟在我身边任事,争功争宠拿好处,一旦有难,金家再没有能力照顾他们时,就如我们广东俗语一句话:反转猪肚就是屎。
你还记得从前跟在我身边的丫环吧,唉,还是不要再提起了,提起来只有伤心,对忘恩负义、翻脸无情者再痛骂,都补偿不了自己吃的亏了。”
我拍拍她的手,道:
“别去想这些就是了。反正已一家团聚,以后的日子会比从前好。”
“好与坏都不是我这把年纪与如今我这身分的人能控制的了。是你们年轻一代的世界了,我呢,老来从子。大嫂,”三姨奶奶紧握着我的手,道,“从前我纵使有种种的不是,倒也真正做对了一宗事。”
“什么事?”
“老早为了安排旭晖出国和订婚,我把身边的一大笔现金及很多套首饰都托人转到香港来给旭晖。也幸好如此了。”
我微微吃惊,如果把时间算一算,就知道金旭晖在他兄长意外身亡之前已经自其母手上取得一笔相当宽裕的现金,照说他到美国去的傍身钱不愁的,干么还要如此压榨我们这一群在香港人地生疏的孤儿寡妇呢?”
金旭晖这个人真是厉害,工心计,且无情无义,非小心应付不可。
“大嫂,你在想什么?”
再谈得拢,再推心置腹,也不可以在人家的母亲跟前讲这种是非。切肉不离皮,不是人人如我般不幸,有两个反转枪头对着自己的亲妹子。
“我在想二姨奶奶如今独个儿在广州怎么过活了?”
“唉!总不会饿死,那是真的。要像以往般优哉悠哉就妄想了。我出来得很匆忙,也不能明目张胆地告诉什么人,她怕是一觉醒来,不见我面,才知我已离乡背井远去了。”
“你安稳下来,再给她传个讯息吧!”
“当然是要这样的。老二这人其实不算坏,我们姐妹俩在这段日子的确相依为命。以后股有了我,她又是无儿无女,真是够凄凉的。”
说着说着,眼眶竟又红了起来。
从前的金家三姨奶奶,通知书曾会有如今的局面?
我轻叹。
再亲密的关系,一到利害关头,还是只好先照顾了自己。
不难想象二姨奶奶一朝醒来,发觉真的孤苦伶仃,会怎么想?
我说:
“希望她能看得开。”
“我们都在习惯看得开,这生活学习。”
我无言。
或都,我在这方面学习还不太有成绩吧!
无可否认,我尝试努力,但仍耿耿于怀。
我并没有原谅过金信晖。
努力不再爱他,就是一个最看不开的表现。
对自己紧张的人与事,是没有理由看得开的。
三姨奶奶忽尔又叹一口气,道:
“有什么关系呢,我们都已一把年纪了,儿子都能娶亲了,还有什么牵挂,老实说,给他准备的.为他争取,都已经及时做足了,自己是什么也无所谓了,人生转瞬就过、好象姨奶奶,吃了半辈子的斋,拜了这么多的佛,还不是萧萧条条就去世了!”
我吃了一惊,问:
“信晖的姨母?”
三姨奶奶点点头,道:
“说出来就可怜。死了还摆在那儿好几天没有人知道,到发臭了,才惊动邻里,找到我们门上,九老爷就去了一趟,好歹为她奔走,最终不至于死无葬身之地。”
我吓一大跳。
眼前人,谁会相信她曾有过张牙舞爪的日子呢?
磨难时人的冲击至大,反应可不一样。
三姨奶奶像是被缴械了似的。
我呢?
绝对不能像她,否则局面就撑不下去了。
最低限度,她提醒了我一个责任问题。
三姨奶奶尽了力去争宠争财争权,无非为金旭晖做好一个创家立业的基础。
可怜天下父母心、我的三个小孩仍小呀!
如果把咏诗也算在里头,那就要照顾四个孩子了。
我忽然想为什么每一次都不期然地要把咏诗想起来。
她并不是我亲生的。
非但如此,她身上流着背叛我的人的血。
我的矛盾心理,正是人性善与恶的不住冲击,摆脱不了。
就为我自己的三个孩子铺排未来,我也要奋斗下去。
三姨奶奶在位一方面也是上了岸的人。
如此一逢巨祸,她就放弃挣扎,人就颓下来了。
我可不能。
我要把应走的路走完。
这样想着聊着,忽然有人叩门,一大班准备跟我敌对的人就回来了。
金旭晖是神采飞扬的。
不见面的这一段日子,他完全变了个样子。
我的意思是,一眼看上去,是个令人毫无怀疑的成年人了。
这跟他去美国时还带一点儿稚气并不相同。
我提醒自己,我的对手不再是个小孩。
当然,我不会不知道他身边还有两个小女人。
只是,我还想差了一步。
实情是,站在金旭晖身边的是三个女人。
连他母亲在内。
因为,金旭晖一坐下来,跟他母亲没有拥抱,没有畅叙,没有感慨,只是直笔笔地说:
“妈,你知道你现在的身分吗?”
三姨奶奶跟儿子重逢,人突然显得迷迷糊糊的,眼都刹那红起来,拉着旭晖的手,说:
“我以为一辈子见不着你了!”
“别说这些废话,你好好地听我说,要你出来,是要主持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