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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层层薄薄的雾霭,宛若洗衣房里的雾气,阳光在费力地穿透它们。
在回布勒森的路上,我们的话题一直围绕着他。两个表妹交替或同时提出一些并非都能得到解答的问题。小表妹想知道,马尔克为何把围巾系得这么高,紧挨着下巴额儿,像绑在脖子上的一根绷带似的。大表妹也提起了这条围巾。席林抓住这个小小的机会,开始描述马尔克的喉结,好像是在谈论一个鸡嗉子。他摘下滑雪帽,用手指把头发从中间分开,夸张地做出吞咽东西的动作,学着马尔克那样咀嚼,引得姑娘们哈哈大笑,都说马尔克真够滑稽的,大脑肯定有点儿不正常。
我也为此作出了一份微薄的贡献,介绍了你与圣母玛利亚的关系。然而,尽管取得了这次有损于你的小小的胜利,我的表妹们一周之后还是返回了柏林。我们和她们除了在电影院里有过几次平平常常的拥抱和接吻之外,没能干出任何放纵的事来。
此事不能再隐瞒下去了:第二天,我一大早就乘有轨电车去了布勒森。在海滨的浓雾下,我走在冰上,差点儿错过了那艘沉船。我找到了前舱上方的那个已经凿成的冰窟窿,费力地用鞋跟踩,用悄悄带来的一根父亲散步时用的手杖戳,弄碎了那层经过一夜又冻得可以载人的冰,又用带铁头的手杖捅进这个灰暗的、满是冰碴儿的窟窿。手杖几乎没到了杖柄,水也差点湿了我的手套。铁头触到了前甲板。不,并非触到前甲板。我先是将手杖伸进了一个无底的深渊,在沿着冰窟窿的边缘向旁边探索时,突然遇到了水下的障碍。我感到了铁器与铁器的碰击:这里正好是前舱那个没有盖子的、敞开着的舱口。倘若将两个盘子重叠在一起,舱口就像那个下面的盘子,正好位于冰窟窿的下方。撒谎!没有这么精确,也不可能这么精确。不是舱口大一点儿,就是冰窟窿大一点儿。当然,舱口的的确确是在冰窟窿的正下方。我不由得为约阿希姆·马尔克感到自豪,心里甜丝丝的,像是嚼着一颗乳脂奶糖。我真想把自己的手表送给你。
那块圆形的冰块准有四十厘米厚,平躺在窟窿的旁边,我在上面足足坐了十分钟。在冰块下部约三分之二厚的地方,还有前一天留下来的一圈淡黄色的尿迹。我们帮了他的忙。当然,马尔克一个人也可以凿出这个窟窿。要是没有观众,他也能行吗?他是不是有一些只想留给自己看的东西呢?要是我再不前来赞赏你的话,那么,就连海鸥也不会飞到前舱上空,欣赏你凿出来的这个冰窟窿。
他始终拥有观众。哪怕是单独一人在冰封的沉船上开凿那道圆形的冰缝,圣母玛利亚也始终没有离开他的身前身后。她注视着他的斧子,为他感到欢欣鼓舞。我现在这么说,教会怕是不会赞同我的意见的。然而,即使教会没有权力将圣母玛利亚视为马尔克表演节目时的坚定不移的见证人,那么,她自己毕竟一直在全神贯注地观察着他。我对此了解得一清二楚,因为我当过弥撒助手,先是在圣心教堂,辅助维恩克司铎,然后又在圣母院辅助古塞夫斯基司铎。当我多半由于年龄增长而对圣坛的魔力失去信念之后,我也仍然去帮忙。这件事为我带来了乐趣。我总是尽心尽力,不像平时做事那样拖泥带水。我当初不清楚,至今仍然不清楚,在仪式前后或者在存放圣饼的神龛里是否真有什么……不管怎样,当我作为两个辅弥撒助手中的一个站在古塞夫斯基司铎旁边时,他总是很高兴的。因为,我从来不在祭献和变体①之间交换香烟广告图片——这在其他弥撒助手中间十分流行——从来不耽误摇铃②,从来不拿弥撒仪式上的葡萄酒去做生意。其他那些辅弥撒助手是些极其恶劣的家伙,他们不仅在圣坛的台阶上传看一些男孩子爱玩的东西,用硬币或损坏的滚珠轴承打赌,而且还在神市做弥撒前的祈祷时相互考问一些有关已经沉没或尚未沉没的军舰的技术细节。他们要么根本就不朗诵祈祷文,要么就在两句拉丁文之间进行一次问答。“我进到上帝的祭坛前……‘埃里特雷阿’号巡洋舰是哪一年下水的?……一九三六年。它有什么特点?……到了欢悦我的青春的上帝前……它是意大利派往东非的唯一的巡洋舰。排水量?……上帝是我的勇力。两千一百七十吨。航速?……我进到上帝的祭坛前……不知道。武器装备?……有如当初那样……六门一百五十毫米火炮,四门七十六毫米火炮……不对!……现在和将来……完全正确。德国的两艘炮兵训练舰叫什么?……直至永远,阿门……‘布鲁梅尔’号和‘布莱姆塞’号③。”
①条款与变体均为天主教会使用的神学名称。
②天主教仪式通常是用拉丁文,为了照顾一些不懂拉丁文的信徒,弥撒助手常在神甫讲到一些重要事项时摇一下铃。
③这一段中加黑点的字原文为拉丁文。
后来,我不再定期去圣母院辅弥撒了,只有古塞夫斯基司铎派人来请才去。他的那些弥撒助手经常为礼拜天的越野行军①,或为“冬令赈济会”募捐而将他弃置不顾。
①纳粹青年组织的一种准军事训练。
上面说的这些话只是为了描述一番我在中央圣坛前面的位置。当马尔克跪在圣母祭坛前面时,我从中央圣坛可以看见他。他居然能够祈祷!他的眼睛像小公牛似的,目光越发呆滞,嘴角不停地抽动,好似要吐出一腔幽怨。被抛上沙滩的鱼儿一次又一次徒劳地鼓鳃换气。这情景也许可以说明马尔克的祈祷到了何等忘我的地步:当古塞夫斯基司铎和我走遍了所有领圣餐者的长凳,来到马尔克面前时,他和往常一样心虔志诚地跪在圣坛的左侧,围巾和那枚硕大的别针垂在胸前。他眼神凝滞,留着中分头的脑袋朝后仰着,舌头伸在外面,这样一来那只活泼的老鼠就露了出来,我甚至可以用手把它逮住。这只小动物在毫无保护的情况下蹿上蹿下。约阿希姆·马尔克或许也已察觉,他的那个引人注目的东西露在外面,不停地抽搐。他夸张地做出香咽东西的动作,大概想借此把站在一侧的圣母玛利亚的那双玻璃珠眼睛吸引过去。我不能够也不愿意相信,你曾经在没有任何观众的情况下做过任何一件微乎其微的小事。
第 五 章
我从未见过他在圣母院里戴流苏。当学生中间刚刚开始时兴这种羊毛小球的时候,他就很少再戴它了。有几次,我们三个人课间休息时站在校园里的那几棵栗子树下,海阔天空地瞎聊,还不时地提到这个羊毛的玩艺儿。马尔克先将流苏从脖子上取了下来,但是当第二遍休息铃响过之后,他又犹犹豫豫地把它重新系上了,因为没有更好的替代物。
一天,我们学校的一个毕业生第一次从前线回到母校。他在途中拜谒了“元首大本营”①;于是脖子上挂了那枚令人梦寐以求的“糖块”②。当时,我们正在上课,一阵不寻常的铃声把我们唤进札堂。礼堂的主席台上出现了一个年轻人。他没有站在讲台的后面,而是站在它的旁边,脖子上挂着那枚“糖块”,身后是三扇高大的窗户和几盆大叶子的绿色植物。学校的全体教师在他的后面围成一个半圆形。那张淡红色的小嘴冲着我们脑袋的上方一个劲儿地说着。他还不时地做出一些解释性的动作。约阿希姆·马尔克坐在我和席林的前面一排。我看见,他的耳朵先是变得苍白,继而又变得通红,腰板儿直直地靠着椅背,两只手一左一右地摸了摸脖子,又掐掐咽喉,最后将一样东西扔到了长椅下面。我想,那准是流苏——红绿相间的羊毛小球。起初,这位当上了空军少尉的年轻人说话声音很低,而且有些结结巴巴,口舌笨拙得可爱,有好几次还羞得面红耳赤。他的讲话没能立刻产生鼓动人心的效果:“……你们别以为这和打兔子是一码事。你往往上天兜一圈,结果什么也没发现,甚至连续几周全无战事。可是我们来到海峡③之滨——我想,倘若这儿再无战事,别的地方就更谈不上了——终于如愿以偿。第一次行动我们就遇上一支战斗机编队。我先来了一个‘旋转木马’,就是一会儿钻到云层上面,一会儿钻到云层下面,我的曲线飞行简直无可挑剔。我把飞机拉了起来,因为三架喷火式飞机④在我的下方盘旋,互相掩护。我想,假如干不掉它们,岂不让人耻笑。我从上面垂直俯冲下去,瞄准一架敌机,即刻,它的尾部拖起了浓烟。随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