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可她忍住了,一把抹了脸上的酒水,义正词严地说:“我没请你来,你要吃就吃,不吃就出去。”接着又招呼几个汉子:“你们尽管喝,这是我的酒!”那几条光棍汉,平时就怕何兴孝的刁钻古怪,哪里敢把杯子送到唇边?都把酒杯一放,讪笑着起身离去了。
何兴孝一掌掀翻了桌子,破口大骂:“卖×婆娘,你是咋个进了何家屋的?还不是老子拼着一条老命,给那死鬼何地跑前跑后当牛作马!他爹妈死了,还不是老子帮助下葬!把家给你们兴起了,记不得我的恩也就算了,还要在何家屋梁下养野汉子,怕是胯里头骚昏了,体面流了!”
许莲任他骂,带着孩子,背着花篮,门也不锁就上坡去了。
此后数天,何兴孝跟严氏轮番上阵,骂声不绝。
许莲决意下堂了。
决心一定,她对那些牛也踩不烂的咒骂就更是全不理睬。
何兴孝见骂不倒许莲,便想出一条毒计。
他要去找回儿子。他到东巴场口,找了无数家茶馆,未果,又去了一个暗娼家里,终于在暗娼的被窝里揪出了他的大儿子何东儿。他知道儿子的脾气,不敢对儿子怎么样,只是让东儿快跟他回去。何东儿非常恼火,百般不情愿地与暗娼道了别,跟父亲走了。回到家,何兴孝闩上门,就进另外一间屋子去了。余下的事由严氏来给何东儿说。严氏吞吞吐吐地把他们的计策给儿子讲了,哪知何东儿气得钢牙直崩,进屋把何兴孝像捉小鸡似的捉出来,点着他和严氏的鼻梁说:“我问你们一声,你们是人还是畜生?”何兴孝张口结舌。何东儿继续数落:“许莲是我兄弟媳妇,我怎么能去奸淫她?人家长得好看是她的福,我凭啥要往她脸上泼镪水?这事情我不晓得就不说,既然我已经晓得了,如果莲妹子有个三长两短,就不要怪我不认你们是爹妈!你说人家想下堂,年纪轻轻的,为啥不下堂?嫁不嫁是她的权利,有你们屁相干!”说罢,何东儿径直上东巴场去了。从十来岁开始,何东儿兄弟就宁愿在外漂泊讨口,也不愿在家呆上一天半天。何兴孝和严氏脸青面黑,徒叹奈何。想去找二儿子何民,可有人说他在清溪场口(清溪河下游一大镇),有人说他在永乐场口,哪里找去?
有了何东儿的警告,何兴孝和严氏再不敢过分为难许莲。可他们仇恨许莲的心思有增无减,恨不得剥下她的那一张“骚皮”,挂到黄桷树上去。
有一天,何兴孝与何华强恰好在黄桷树下相遇,何华强连看了何兴孝几眼,眼神里仿佛充满关切。何华强从来是高高在上的,从来不会正眼看人,尤其与何兴能何兴孝兄弟之间,虽没明火执仗地干过,可他的眼光里好像能飞出刀子。今天的表现,使何兴孝大受惊宠,招呼道:“华强哥,吃了么?”何华强嘟囔一声:“吃了。”何兴孝以为谈话就此结束,没想到何华强说:“你咋个瘦球了?”何兴孝感动得抹了两把脸,迫不及待地把自己的烦恼倒了出来。
何华强淡淡地说:“她只要把兴能两口子的坟山修好,就放她走嘛。”
何兴孝眼睛一亮,道了谢,忙颠颠地跑了回去。
为死去的父母修坟,这是多么合情合理的要求!可是,修一座坟山,既要请风水先生看地,还要请精通文墨的人写碑文,再就是请开山匠到二三里外的大河沟辟石。大河沟的石头经长流水冲刷,异常坚硬,剥开表面的一层,石质白净如雪,辟下这样的石头要费多少工夫?石头弄回来,再请石匠上工。数月之后,一座坟山才能勉强修成。但这并不等于完工,还要请手艺高强的工匠把碑文錾上,坟山的正面,请画匠描上各种图形,比如八仙过海、大闹天宫之类,工匠再根据图形錾上纹路,錾好之后,讲究些的还要彩绘……一座坟山需要如此繁复的手续,何况是两座坟山!花钱是其次,一个妇道人家,怎经得住如此折腾?
还是那几个光棍汉帮了忙。何相战说:“莲妹子,这也不着难,坟山由我们几个帮你修,只是你把田产典当给我们,你啥时候想回何家坡,我们把当纸揭给你就是了。”许莲闻言,差点又给他们下跪。
何相战等人请了两拨人,很快把两座坟山修好了。
何兴孝无话可说,我奶奶许莲便大明其白地再上望鼓楼,找到钟大娘,表示同意下堂给李家沟的杨光武。
何华强说:“狗日的,我从没见过心性这么硬的婆娘!”
这时候的杨光武,正躲在家里养伤。
他是被一只体形硕大的野猪咬伤的。大半年前,杨光武带着小名豺狗子的儿子进万源大山打猎,这里有一条弧形山脊,山脊南部属四川泥溪场,北部属陕南岚皋,四川境内的部分是古树参天枯藤倒挂的大森林,里面最霸道的居民是体重可达数百斤的野猪;陕南部分是一带名叫坪落的缓坡,缓坡上长着尺来高的黄草,偶有灌木丛点缀其间,是野兔、拱猪等走兽活动的天然场所。进山之后,杨光武就跟儿子分了工,由他守在泥溪场打野猪,豺狗子则去坪落打小兽。
豺狗子没跟父亲道一声别就朝山梁那边走去。母亲跑掉后,他就跟父亲暗中处于敌对状态,前些天,他竟又听说父亲要重新找一个女人!把那女人找来后,他跑掉的母亲该是什么身份?别看豺狗子只有十三岁,在家里也就是个放牛娃,但从体形和性情上看,他都是一个相当成熟的男人了。这天,他扛着一管单筒猎枪(他刚满十岁就敢放枪),默然无语地翻过山梁到了坪落。要打拱猪和野兔,对他来说可谓小菜一碟,但豺狗子今天却无心狩猎,他把枪扔到一边,呈“大”字形躺倒在黄草里,想念他的母亲。他的母亲是在五年前跑掉的,那时候他只有八岁。他记得那天他正在山上放牛,牛在吃草,他则用一根树枝逗两只蚂蚁玩,父亲突然跑上山来,气吼吼地说:“你妈跑了,去追!”他并不懂得“跑”的含义,抬头望着父亲,父亲在他尖尖的屁股上踢了一脚,让他赶快去村口梁上,不然就来不及了。他朝村口跑去,然而,他只追上了梁上的黄土,以及长在黄土塬上的一棵苦楝子树,还有从苦楝子树上抖擞出的冷风……母亲跑后,从来也没回来过!豺狗子觉得,母亲之所以跑,肯定与家有关,与父亲杨光武有关,杨光武分明知道人跑了,为什么不自己去追,还大老远跑到山上来让他去追?这证明母亲恨杨光武,杨光武劝不回她,才让儿子去的。母亲恨杨光武,豺狗子也恨杨光武,不仅恨杨光武,还莫名其妙地恨村口那棵苦楝子树,恨跟他一起玩过的蚂蚁;他拖出弯刀砍掉了那棵树,以后凡看到蚂蚁,也总是把它们的细腿一根一根地拈掉,再掐断它们的头。
“哼,还想另外找个女人呢,呸!”豺狗子站起来,朝着山梁那边的泥溪场这么大喊了一声。
当然,泥溪场那边的杨光武是听不见的,他正跟一条三四百斤重的野猪搏斗。此前,他朝野猪放了两枪,野猪身上喷薄出灿烂的血光,却并没倒下,而是用它那蚕豆般的眼睛朝杨光武盯了两眼,然后旋风般地席卷过来。杨光武慌忙扔了枪飞跑,爬到了一棵老松上。那体型庞大的家伙追上来,开始啃树。筒状的长嘴,一张一合,树屑纷纷扬扬。它每一次用力,血便以更加凶猛的姿势向外喷射。可它不管不顾,以死相拼,啃了一阵,它前爪着地,疲惫而痛苦地喘息着,之后又猛地蹿起,以沉重之躯撞向残废的树干。罐子粗的松树沉沉倒地。杨光武是坐着掉下去的,屁股底下发出的尖锐刺痛直冲脑门。但他知道,自己必须立即起身逃跑,因为野猪正张着血盆大口向他扑来。他刚刚支起半个身子,就被卷入了血腥的漩涡。野猪一口咬住了他的左臂。他已经没有痛感。趁野猪咬住他左臂疯狂撕扯的当口,他猛地扑到野猪的背上,一声大喝,将它按倒在地,右手尖刀一样扎进野猪的伤口,拉出了一段血淋淋的内脏。大山里立时响起野猪惨烈的尖叫。野猪死了,杨光武的左臂嵌进了它的牙齿。好在野猪咬他时,狂暴的力量已属强弩之末,因此并没折断他的骨头,只是尖牙将他手上的肉扎得稀烂了。
这样,杨光武就一直在家里养伤。其实他的伤早就好了,但这次狩猎的经历,虽让他捡了一条命,却拈了他的胆,他每走出家门一步,都能闻到野猪身上的骚味儿,看到那一片红艳艳的血光。他再不敢出山打猎,便干脆砸烂了家里的两支枪。他自己不打猎,也不让儿子打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