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她是大学生。”
“她待你好吗?”
“好呢。”
“你们准备结婚吗?”
“当然,她很快就毕业了,毕业我们就结婚。”
陆改儿的三姨对景新说,孩子别上火,改儿还不太懂事,等几天慢慢就好了,结了婚的两口子还总打架呢,哪有舌头不碰牙的?
景新坐在电脑前听三姨的安慰。三姨是这个院子里唯一一位喜欢说话的人,丈夫长期在外地工作,她干脆搬到陆家来天天陪着姐姐,用她的话说是来给陆家增添气氛的。陆老爷子活着的时候很喜欢这个外来的聊客,连不怎么说话的陆常青也习惯了坐在院子里的石桌子旁听她讲些南朝北国和东邻西舍的事情。
景新说,三姨,这谈恋爱实在不容易,两个人越要好,就越在乎对方,往往一点点事情都能敏感成天大的矛盾。
三姨说,没事,没事,我们天天烧香念佛,天大的矛盾都能化解成针鼻儿大小了。
陆老爷子原先住的屋子确实已经变成了陆家的祠堂,那里供奉着好多祖宗和神仙,每天香火不断。景新和三姨说话的时候陆改儿的妈妈又在屋子里烧香祷告。景新觉得,陆家近来虔诚得有些让人费解。
改儿的妈妈在屋子里祷告的声音隐约传到了院子里,大家听不见具体内容,却都能听见她在说改儿的名字。景新想,改儿的妈妈一定是为女儿祷告,没准儿就是为女儿的爱情祷告,没准儿那祷告词里还能有他的名字。
改儿的妈妈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因为不住地低头而使额前的一缕头发散落在脸上,那缕头发已经黑白相间,就像一支蘸墨不饱的排笔在纸上轻划了一道。她前面的桌子上香灰滴落,前后两排摆放了陆家的几代的牌位,靠墙的一排是观音菩萨和弥勒菩萨,那张陆老爷子留下的黄纸族谱也被镶进镜框去,挂在了墙上。
谁也没注意到,改儿的妈妈这次拜佛拜祖宗,面前的桌子上多了一张巴掌大的纸片,那纸片模糊得看不清子午卯酉,却在改儿妈妈的心里刻下了深深的两个笔型笔画都十分熟悉的汉字。
第六章 如意
袁如意,是陆改儿的外婆给取的名字。当年老太太出嫁的时候,娘家给陪送了一支白玉如意,却在搬家时摔在地上粉身碎骨了。老太太实在太心疼,正好那时候怀着孩子,就决定不管生男生女都叫“如意”这个名字。
袁如意1967年嫁到陆家,那时陆常德刚刚20岁,陆家的“革命干部家庭”早已经在呈州叫响。
1967年陆家还在“鬼町”。袁如意很不喜欢“鬼町”,她听到这个名字就反感,好在人们知道她是陆家人了,也就从来不问“你家住在哪里”之类的话。
陆家是呈州的显赫家族,前几辈人有不少老革命老干部,到了陆常德这一辈也是又红又专的一代。老大陆常青是呈州有名的劳模,老二陆常东是呈州师范学院的红人,老三陆常彪在机床厂当革委会主任,唯独陆常德没有工作,闲在家里。陆老爷子不愿意让四孙子上班,他说家里得有个人,这么一大家子人需要管理,留在家里管家,也是后勤工作,不然其他人也干不塌实革命工作,有后顾之忧。其实老爷子是想让陆常德和袁如意好好地生个儿子,接陆家的香火。
陆老爷子经常说,这辈四个男孩子,下辈子却一个没见到,怎么行!
如意的压力很大。结婚几年后,如意的压力更大。
“为什么怀不上?”她问丈夫。
“我也不知道。”丈夫说。
两个人一起去找了呈州最有名的老中医,老中医把脉,询问,分析,开药,陆常德的屋子里中药味飘荡了半年,如意的肚子却怎么也不见惊喜。
大哥陆常青焦急了很久,他们夫妻那时也没有孩子。后来,1970年大嫂终于怀孕,沮丧和伤痛便使陆常德几乎崩溃了。陆常德在一次上街时遇到武斗,没有任何“派别”的他被一群打红了眼的学生冲上来殴打,回家后两条腿没了知觉,后来渐渐萎缩了。他坐在轮椅上几次从家里的台阶上滚下,想从此结束自己遭罪的生活,却每次也不能如愿。
袁如意说,常德,我们离开呈州吧,这个不吉利的“鬼町”,害得我们这么惨,我们去昆明吧。
陆老爷子说,去吧去吧,呈州的革命气氛太强烈,也许昆明更温和些,你们去了不要上街了,让二哥帮着找个昆明的大学宿舍住,安生一段时间吧。
那是1972年。大哥陆常青的儿子陆云海还在吃奶,袁如意陪着丈夫离开呈州到了昆明。他们已经放弃了生孩子的念头,反正陆家下一代已经有了男丁。他们只想在昆明过安生日子。
从昆明的大学宿舍,到北区的民房,再到单位给的房子,袁如意和陆常德展转在昆明的各个角落。袁如意进昆明的一家小学教书,用不多的工资养活丈夫,为丈夫治病。终于,陆常德恢复了精气神,看着妻子劳累的样子,下决心走出了家门。
很多人能记得上世纪70年代盘龙江边的一个小书摊和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男人。陆常德的生意选在了小学校的门口,他收集了200本小人书,花了10块钱求人打了书架、板凳,小人书2分钱一本,只许坐在那里看不许带走……
那时候开始,陆常德每月便能收入20块钱。
袁如意念念不忘的就是孩子,她觉得自己愧对了陆常德。在昆明的艰难日子她不怕,她怕的就是陆常德不幸福,怕陆常德因为没有孩子而遗憾。她变得很敏感,一段时间她时刻对丈夫察言观色,直到被陆常德发现。
“这不是你的错。”陆常德说。
“那是谁的错?”袁如意问。
“谁也没错。”陆常德说。
在他们已经完全消失了要孩子的欲望时,1983年袁如意却歪打正着怀孕了。高龄怀孕让袁如意十分难熬,她不得不辞掉了学校里的工作,一心在家忍受强烈的妊娠反应。陆常德继续在自己的租书摊上经营,那时,这个家只有他的收入维持生活了。
陆家在文革后几乎全线“衰败”了。陆常东进了监狱,牵连了一大片,三哥陆常彪被免职,大哥陆常青的劳模身份也被怀疑,再也没红起来。陆老爷子靠着几辈子留下的家底儿生活,后来变卖了“鬼町”里的很多家当才维持住一大家子的日子……
袁如意生改儿的时候回到了呈州,呈州的医院几乎没人处理过高龄产妇的难产,她躺在床上几度昏厥。袁如意并不知道肚子里的孩子是男是女,她一直凭信念认为那是个儿子,她甚至对医生说,只要把我儿子生下来,我就是死了也安心。
但改儿是个女孩儿。
陆改儿的名字是陆老爷子给的,当他知道四孙媳妇怀孕的时候,就取好了这个名字,陆老爷子想改改衰败的样子,他有点想不通陆家能这么快就完蛋了,他不停地和别人说陆家的革命家史,讲述陆家的一个个英雄。
改儿,并没改变什么,没有给陆家带来转机。袁如意在“鬼町”生下改儿后,卧床不起整整两年,刚刚恢复过来,陆常德却一挺身倒了下去……
生下了女孩,对陆常德来说是沉重的事情,他知道自己这一“枝”终于没有传下陆家的香火,愧对了祖宗。这股心火蔓延滋长了两年多,他终于没来得及再次回到昆明的盘龙江边经营他的小人书,就在呈州的家里突然得了脑溢血。呈州的医院没能控制住脑血管破裂后的流血,他只坚持了一个星期,就撒手人寰了。
只有大哥陆常青知道四弟去世前清醒的那段时间,那是在陆常德去世前的六小时左右,只有陆常青在陆常德的身边。陆常德突然清醒,含含糊糊地开始对大哥说话,陆常青就整整用了两个小时去分析和记录四弟的话,他并没完全听懂四弟的意思,当陆常德吐出最后一口气后,他仍然没明白四弟说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