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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唱片-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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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无可奈何地进入了无私的境界。她只想听到他有什么困难,她会不顾一切地鼎力相助。如果他有什么危难,她可以代替他去死。这种意志只埋在心里,她的脸上没有表示,她的舌头惧怕他的眼睛。当他走来时,她没有惊喜。当他离去时,她没有难过。当她看见他的妻子的背影时,她没有昏厥。  还是从他的朋友口中知道,他已经到了欧洲。就在那一天,她和一个扬言不是娶她就是斩她的男朋友跑到舞会,跳了一个通宵。她那天开怀的笑声至今还能听到,那是可怕又可怜的笑声。据那个男孩子说,这是他听到的最可爱的笑声。总之是笑声。她需要用一种生活更替另一种生活。她需要用一个思想调节另一个思想。她需要用一个人代替另一个人。她以感情对付感情。只有感情才能压住内心的溃烂。她渐渐忘记了欢乐和痛苦的含义。内核只是空荡荡的窟窿,哀婉的笑声不可能填补。  他突然又降临了。她以为这一天再也不会到来。这半年里,她经历了什么,她知道。像在一场洪水中无法幸免于难的灾民。  他就要来了。她记得站在楼梯口,她这样等过他。微弱的脚步声渐渐听不见了。她也这样等过别人。等待,等待不过是失望的前奏,可又这样让人焦心如焚。站在合欢树下,阳光垂直地梳着她的头发。金灿灿的叶子染得金红,黄昏像风暴一样让她心醉。她想拥抱太阳而去,她想骑在云彩的屋脊上,那是她最长一次的等待。等待的人其实是她自己。她站在那里,让迷了路的小鸟栖落在她濡湿的肩头,她等待成了石头,和树林成了一个整体。在枝叶茂密的深穴里,春天在哗哗言笑,好像在议论她的无能为力。这是她一生最盲目的一次等待,她在等待奇遇,哪怕树后蹦出一个蒲公英,她也会扬手随之而去。她在等待命运。  她曾经坐在别人的园子里,等待着新年的钟声。这是一年中最让人揪心的一次等待。当她难以对付苦等的煎熬时,她让酒和烟雾湮没自己。可今天一切都不灵了。  他就要来了。她拿起他的诗集,读他给他妻子的情诗,她朗读起来所凝注的感情就好像这首诗是他写给她的。  她拨动了琴弦,弹唱起给他的情歌。  暴风雨在温度计上  跳跃,在那扇窗子前  什么也没有了  风的大海,无与伦比  每当你欺骗了我  深渊  总是隔开太阳  雨,从不是小雨  当我润红了嘴唇  躲在门后  进来的却不是你  我会笑盈盈地迎上他人吗  我为你担心  雨这么大,你或者来  或者再也别来了  我也是春天的路人  当她抱着琴独自泣诉时,她找到了瞬息的快慰,但潜伏着更深的忧伤。她想告诉他,她在这个世界上,走的每一步都是血和泥泞。她的身上到处都是伤痕,像枯萎的芒刺。一个盲目的灵魂牵引着她,面前只是一块石碑。  她想好了一切话,又全盘否定。人本来就是散乱的孤岛,像一盘散乱的棋子。她害怕他那绝对冷静的目光,人与人荒凉而又冷酷的眼光。深夜梦见这种目光,她会吓醒。即使扑在人墙上,泪水溅在上面,还是会撞上那种冰冷的目光。人与人之间,不过是栖息在潮湿的火柴盒里。冷漠不能不说是明智。  他就要来了。连上帝都相信,他就要推门进来。自己怎样起身迎接他?和他欣喜或者冷淡或者慌乱地握手?然后说什么?语言是延续时间的桥梁,可这座桥太难搭了。每一句话都是废话。每一个故事都是重复。每一个心事都省略注释。  他就要来了。整个世界都相信,他就要来了。她狠狠地在屋里转圈子。她好像陷在冰冷的北极圈里疯狂地旋转。她的一生就这样旋转。她想摔门就走。可是她仍然不舍得离开。  她实在坚持不住了,她已经白白等了一个下午。她倾听着脚步声。她在用她整个的心脏倾听。她在用她惟一的心脏倾听。她听到了窗外的无声的空气,冬天的严峻的气息。树叶早已被风敲掉,孤零零的,是一片荒凉的尸体。在这个空穴里,她走来走去,像一个机器人,一个被寂寞挖掉灵魂的野生植物。  她听着那串脚步声,她在用惟一的心脏在听。突然,电话铃响了,她几乎是在用生命扑过去。  他好像是在大街的岗楼上打的,后面有车水马龙的杂音,他的声音有点急促。  “她让我带她去看冰灯,我明天去看你。”  她的头发懵,舌头僵硬地说,“明天你再也看不见我了。”  “为什么?”  “病了。”  “什么病?”  “败血病。”  “你在给我讲故事。”  “真的。”  “怎么可能呢?”  “真的。”  电话突然断了。一阵刺耳的声音使她耳鸣。她挂上了电话。她两手捧着电话。她以为他还会打来,一句安慰的话也等不到,孤独得都不知在哪个星球上,她麻木地坐在空旷里。  她又见到窗里反射的阴影。一个活着的阴影。  风拍打着窗子,像一场大火在窗外沸腾,太阳在枯干的树枝上,睁着余焰般的眼睛。一阵咻咻的疾风像凌乱的石子,发着饥饿不堪的怪兽的吠声,从死灰色的天空急骤而来。云彩被摧毁了,刚刚升起的一朵玫瑰红的霞光熄灭了。也许雷声隆隆而过。最隆重的雷声。一种能够让闪电坍塌的雷声。她的听觉在这时能够听到人类无法言传的、恐怖的声音。似乎一切悲剧都由其而始,从其而终。她听见了世上一切悲剧的动脉的声音。在幽黯的雷声中,一切都显得喑哑,死一般的寂静,好像世界早已一刀砍断。仿佛这里是一片孤凉的墓地,只有一个盗墓者亡命徒似的挣扎。  她不知道自己在哪里。死亡般寂静里的雷声吞没了她。她在一个根本没有方向的风车上。这辆风车岌岌可危,随时都在散架,像生命一样脆弱,像命运一样循环。  一阵墙壁的晃动,不,晃动来自脚下。脚下就是火山,她的心火勾动了天雷地火。地震让大楼像海盗船一样荡漾,她坐在随时可能塌陷的黑暗中,闭着眼睛,真想永远不睁开眼睛,神不知鬼不觉地陷到另一个世界。她根本不怕被砸死,砸死都比这种囚死快乐。死亡,是最后的激情。没有他,在这个世界上毫无意义。毫无意义。可是他连一句安慰都没有。太渺茫太迷伤太孤独太苍凉。她只想闭着眼睛,再睁开时,石器时代已经过去。  突然,一阵疾驰的脚步声向她奔来,她还没有来得及看清是谁,就被来人一把抱起,在依然摇动的走廊里奔跑着冲下台阶,她紧紧地搂住他的脖子,心里沸腾着一个名字,叶小歌,叶小歌,叶小歌,叶小歌,叶小歌,……这个名字随着天塌地陷,越来越神圣。


第9节 白马王子


他放下她时,已经累瘫了。刚刚把她安全地抱出四层大楼,地震就停了。  他擦着满头大汗,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以后我不用去健身房了,每天地震演习一遍,从楼上把你抱下来,我就可以进军奥运会了。”  她看着这个从天而降的白马王子,她的心悄然一动。他的溢于言表的体贴、温暖让她坚壁般的冰川里扫过一阵对流的风。她知道伪装的话可以顺口而出,可从他柔情脉脉的眼睛里涌流出来,让她悄然心动。尽管暖风过去,冰川更加坚固,但是每当脉脉的春天的信息从眼前扫过,她仍然心动。她的内心就是冬天,她对温暖有着永恒的追求。她的内心就是黑夜,她对光明有着绝望的憧憬。  她禁不住用她的冰凉的手为他擦着坚挺的鼻子上的汗珠。  他捉住她的手,吻在嘴边,“这几个小时,你给我下逐客令,你在等谁?”  她说,“外星人。”  他说,“飞碟没有来,你就得了败血病?”  她惊愕地看着他,“你偷听我的电话?”  他说,“当然,从我看见你的第一眼,我就断定你有严重的自杀倾向,我必须肩负起骑士的重任。”  她禁不住笑了起来,笑得这么开心,她不敢相信,几分钟以前,她恨不能沉陷到地狱里。  他说,“今天晚上我要带你去吃料理,然后我带你去一家珠宝店。”  她的脑子里只有冰灯。她脱口而出,“你能带我去看冰灯吗?”  他深情款款地看着她的眼睛,“我更想看你。我以为你会永远拒绝我。”  她说,“女人的誓言不过是天气预报表,不仅是天天变化,随时都在变化。”  他看着她的似笑非笑的眼睛,说,“其实,这两天我读了几篇你的短篇小说,我总觉得两臂之间空荡荡的,好像缺了什么,我要死死抓住你。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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