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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错,全都是在此时此地宝贵如生命的氧气瓶。每一个氧气瓶就意味着一天的生命,它们可以减缓死神的脚步。看着它们,毕晓普的心脏狂跳起来。
火星车主人手中的枪身抖动了一下,一声爆响,又一个氧气瓶炸得粉碎。不错,它们都是充足了氧气的,并不是空瓶。毕晓普的心脏随着爆炸声收缩了一下,他感到似乎生命被撕碎了。
“嘿,小子!”火星车的主人发现了毕晓普,他垂下枪口扭头向毕晓普打招呼,“你还没有死吗?告诉我你还可以活多久?”此人的双眼分外醒目,隔着头盔面罩看去,仿佛两朵黑色的火苗在他那棱角分明胡子拉碴的脸上跳动。
毕晓普知道此人的问话相当的无礼,但他却不再觉得刺耳,现在的环境非同寻常,人人都难免失态,毕晓普不想在彼此的言语是否礼貌上浪费精力。他指了指背上的氧气瓶,摊开两手,说:“没多久了。”
“这没啥。”火星车的主人脸上露出了恶意的微笑,“也许明天这个时候,你就已经投胎,做了别的什么动物了。”
毕晓普沉默不语。
“嗯——”片刻之后火星车的主人拖长了声音又问,“害怕吗?”
毕晓普的心颤动了一下,昨夜那轮黑月亮马上出现在他的脑海中,毕晓普一下子丧失了维护自尊的勇气,他点了点头,轻声说:“害怕。”
“害怕……你也害怕……”火星车的主人轻声地嘀咕着,突然他一下子提高了嗓门,“你们全都害怕!人人都害怕!这是中了什么邪?真让人受不了!其实在征服宇宙的过程中,不管我们是否需要,灾难和死亡终将到来,这是偶然中的必然,是规律,是不可逃避的。我真不明白死有什么可怕的?每个人都会死的,百分之百!你们在这个世界上使出种种手段互相倾轧,竭尽全力为不死而卑贱地挣扎,但是死亡终将来临!死亡是这个宇宙中唯一永恒不变的东西,甚至宇宙有朝一日也会死亡,这才是最高的真理。可是你们这些家伙在虚幻的世界上呆得太久了,居然反而认定死亡是不真实的!我要让你清醒清醒……”说到这儿,此人猛地将枪托顶上了肩,又一个氧气瓶炸成了碎片。
毕晓普暗自为此人的枪法吃惊。这么远的距离,异星陌生的环境,体积只及灭火器的目标,他居然抬手就中。这一切显示此人在地球上的经历非同一般。
“一切都不值得留恋,”此人继续大放厥辞,“芸芸众生稀里糊涂,毫无意义!地球上的生活混乱不堪,毫无秩序,毫无公平,唯一的公平就是死亡!在死亡面前谁也耍不了滑头。你们的一生中充满了尔虞我诈,可这全是空忙……人从永恒中走来,就该回永恒中去,有什么可怕的呢?我就见不得面对死亡哭喊个没完。挣扎有什么用?人总是要死的,死后就不必担心受到任何伤害了,死后就不会有任何痛苦了,死亡是一种解脱……生命不值得留恋,生与死毫无区别……我就不怕死亡。我不怕它,我什么都不怕!”
此人咄咄逼人的气焰令毕晓普害怕,他本来并不想和这人争论,但不知怎的,他不由自主地发出了一句问话:“你真的什么都不怕吗?”
“不错,什么也不能令我感到害怕。因为什么对我来说都无所谓,我不怕失去任何东西,包括生命。宇宙是冷酷的,所以我们也应是冷酷的,这样才符合……宇宙的规律。”
坚硬的岩石也有害怕的东西……毕晓普心想,他觉得必须亮出自己的杀手锏。“黑月亮,”毕晓普慢慢地说,“你不怕黑月亮吗?当黑月亮升起来的时候,你没感到过恐惧?”
“黑月亮?什么黑月亮?我不知道。有也不怕,大不了一死。”
毕晓普突然间失去了和这个人继续争论下去的兴趣。宝贵的时间正在一分一秒地流逝,安琪还在远方苦苦地等待,可他却在这儿和精神病人纠缠不清。不能再在这儿浪费生命了,毕晓普向自己的双腿发出重新迈动的神经脉冲信号。
“小子。”火星车的主人突然又发问了,“你这么急匆匆地要上哪儿去啊?到处乱走不累吗?”
“我要去见我的未婚妻,她没能和我乘上同一艘救生艇。”
“找她干吗?命都要没了,找她又有什么用?她能让你活下去吗?”
“不能。”
“那还找她干吗?”
“因为我需要她,她也需要我,我们彼此相爱,我要和她共同度过生命的最后时光。我觉得……这样的一段时光将是我一生中最有意义、令我最难忘怀的时光。我一定要给她以支撑,使她不致孤独地走向死亡。”
“爱……爱……”枪法超群的火星车的主人反复轻声念叨着,他漆黑的双眸透出迷幻之色。他的枪口逐渐下垂,直到与地面呈九十度垂直。双方在火星桔红色的空气中陷入了凝滞状态,看上去仿佛两人都已经走进永恒,成了化石。
良久,火星车的主人又问:“你的未婚妻在几号救生舱?”
“三号救生舱……”
“三号救生舱……”火星车的主人眯起他那双黑火似的双眼凝望着远方的地平线。
“好吧,你快走吧,”半分钟之后此人开腔了,“找你的爱去吧,别再耽误我消灭那些让人发狂的氧气瓶了。”
毕晓普转过身,迈开双腿重新启程了。
“我想我应该提醒你一下。”火星车主人的声音又从耳机中传出来,“你最好避开我的射击范围。子弹不长眼,如果你由于粗心大意而死在我的枪下,你就找不到你的爱了。那可太遗憾了。”
毕晓普闻言诧异地转身看了他一眼。此人刚才一直在情绪激动地否定生命,蔑视生命,怎么这会儿他却突然在意起一个陌生人的生命来了?
然而毕晓普此刻的心思已不在思考问题上了,他要抓紧时间去追寻自己的爱。毕晓普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前进方向,绕开那人的“靶场”继续前进。身后传来的爆炸声渐趋微弱。
四、迟开的爱情花朵
毕晓普怔怔地望着眼前的景象,感到自己胸腔中悬吊着心脏的肌肉已全都断裂,心脏直向着一个深不可测的黑暗深渊坠下去、坠下去……
三十多个拓荒者和太空船船员全都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好几个人的面罩都已碎了,每个人的白色太空服上都沾着血迹。毫无疑问,他们都已成了尸体。高大的救生舱舱壁上,一个白色的“Ⅲ”字正在反射着耀眼的阳光。
毕晓普默然无言地在死者们身边走动着,他注意到每个死者都是被枪弹击中死亡的,凶手的枪法非常准,几乎所有人都是一枪毙命。毕晓普发现每具尸体背上的氧气瓶都不见了,他走进救生舱,也没有找到一个备用氧气瓶。他什么都明白了。
毕晓普很快从遍地的死者中找到了奄奄一息的安琪,她背上还有一只氧气瓶。
安琪中弹后她的自封式太空服夹层中的速凝胶质修补剂立即封闭住了太空服上的破口,血液没有喷出去多少,她的脸上依稀还可以看见红晕。毕晓普凝视着她的面容,觉得她从未像现在这样美丽过。
“你,终于来了,太好了……大家在等待死亡,受不了……大胡子最先疯,他说他来帮助大家结束这等死的状态……”
“你别说了!我们还活着,我们还在一起——活着!我再也不怕死了!我们,不会死!”
毕晓普小心地把安琪抱在了自己怀里。由于是在火星上,安琪的身体出乎意料的轻。毕晓普低下头,想让自己的脸颊贴上安琪的额头,但头盔阻止了他,双方的面罩贴在了一起。
毕晓普轻声向安琪诉说着。在来此的路上,毕晓普一直在斟酌着见了面该说的话,他一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合适。但是现在,他的话语如泉水般流淌不停。他的思维并未高速地运转,所说的话更像是源自潜意识的深层。毕晓普喃喃地说个不停,他在向安琪诉说自己的爱意,诉说往日甜蜜的回忆,以及自己所怀有的一切梦想。他以前一直不知道全心全意地爱上一个人是种什么样的感觉,但现在他感受到了;他一直不能肯定自己是否真的爱安琪,但现在他知道自己一生最爱的人是谁了。毕晓普一刻不停地说着,他要补偿过去所疏漏了的该说但却没有说的所有的话。他沉湎于他和安琪两个人的世界之中,暂时忘却了客观现实世界的一切,他只觉得心情前所未有的安宁、平和、恬适。此刻,他身上和心上的所有伤痕都己然平复,整个人仿佛在温暖的海水中漂荡、漂荡……
太阳渐渐沉入了地平线,毕晓普察觉到了光线的暗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