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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真的让人怀疑,是不是一个人的品质是在童年生活中就确立了的,而且很可能,富裕的明亮的生活,才是一个人纯净坚韧品质的最好营养,而不是苦难贫穷的生活。
当她被转到中西女塾以后,她所有的劣势,都一举成为别的女生渴望的优势,那里说的是英文,看的是英文,写的是英文,考试和授课也是英文,她自己觉得是个高人一等的好学生了。到1919年就以全A的成绩升到五年级。在新学校里,她成了一个什么都不缺的快乐的孩子。女孩子多的地方,总是比相貌,她是头挑的,虽然还没有长到让人惊艳的二十岁,但能看出来她已经是一个秀丽的少女了;富家女多的地方,容易比家境,她是头挑的;外国学校,当然比英文,她也是头挑的。学校里常常发生的歧视,对出身的歧视,对学业的歧视,都离她远远的。
这时,永安公司蒸蒸日上,在公司的屋顶开了花园,那是南京路上的一大时髦。家里搬到了一栋带花园的大房子里,很美的西式大房子,更美的大花园,是从一个瑞典人手里买来的,她的房间还是与爹爹的卧室连在一起,她仍旧是爹爹最心爱的孩子,要是在家里,她在早上会陪爹爹一起去花园种花。他们都喜欢照顾鲜花。
在别人的眼睛里,爹爹是上海最大的百货商之一,而且还是孙中山的造币厂的厂长,家里有一麻袋作废的铜钱板子,郭家的孩子在花园里玩的时候,也会到麻袋里去挖一把出来,到花园里的小湖上去打水漂。而戴西在爹爹身上学到的,是他对绳子的珍爱。做水果生意起家的爹爹,直到家里孩子出门要用防弹汽车和保镖,还是对每一小段绳子都得小心地捋齐了。缠成一个小团,放在抽屉里备用。戴西和爹爹一样终生保持了收齐绳子的习惯,直到戴西去世,回来为她整理遗物的孩子,在她的写字桌抽屉里发现了许多整理好的绳子团。
因为怕绑匪,郭家的孩子只有很少的机会公开社交,他们最好的朋友,差不多就是宋家。宋子文天天在郭家吃饭,在宋家管账的宋美龄和在郭家管账的二姐姐波丽好成一团,常常互相交流怎么从家里的流水账里扣出钱来结伙去看新出的美国电影,所以,在学校里有许多同学住在一起,是生性活泼的戴西很丹怀的事。
那真是些轻车快马的日子,在一个人的少女时代。
那二十年代的明亮阳光,照耀着戴西年轻的笑脸,她还有点胖,因为在青春期里,有一点像刚刚发起来的发面团一样,那么新鲜,那么不确定,那么香,不可遏制地成长着。她盼望着许多事,可并不着急,生活像阳光下最蓝的大海一样,璀璨晶莹地在她的面前铺陈,随便她是想去游泳,还是想去泛舟。
1928 十九岁 永远的中国式服装、永远的英文
Within the tenderness and purity of a young beauty;who was quite different from a model; there existed something solid and glittering; which also made her dirrerent from Venus。 Something lucent and sharp as a gem can be sensed sparkling in her charming eyes。
毕业典礼前的一星期中,要举行多次宴会,师生互请或学生间、班级间的告别宴会,并且进行〃毕业礼拜〃,全体毕业生在做这场礼拜时,一律身着纯白绸服。毕业典礼的前一天,称作班日,要举行向全校告别大会。校中各年级皆定有级色,如白底蓝边或蓝底白边服装等等。在告别会前,毕业生部穿上级色,手携手走到校园中各主要建筑物以及风景区唱告别歌。最后来到大礼堂,全校师生都已汇集一堂,舞台上以级花、级旗、级徽布置,在宣读八篇内容不同的临别赠言之后,毕业生唱起级歌,并向全校赠送礼物。记得我代表校方接受她们的告别礼物时,几乎每次都落下眼泪,学生们也一同落泪。
毕业典礼通常在告别大会后的第二天上午举行。一早便不时有毕业生的家长、亲戚朋友、情人前来,赠送花篮、花束,一直从大礼堂舞台上排至大楼东西两个人口,寒暄声、道贺声四起。毕业典礼在上午九点整正式开始,两列身着特制礼服的毕业生迈着庄重的步伐,由大礼堂中门进入,穿过礼堂通道,缓缓走上前几排座位处,全校唱完毕业颂歌就上台,接受毕业文凭。
典礼之后,便是毕业生与教师合影留念。许多送来的鲜花被送到医院不知名的病人手中。等毕业生最后含泪离校,低年级同学则留连送别。
摘自中西女塾校长薛正回忆录
1928年,戴西就这样从中学毕业。这时候,她已经成长为一个美少女,在这张已经残破的发黄的照片上,留着她那时的美丽,就像波切提尼画的从贝壳里刚刚诞生的维纳斯那样的美丽。1997年的冬天,我从老年戴西的相册里取来了它,请一个摄影师翻拍,用在我的书里。我们一起在日光里注视着照片上的她,那个摄影师从纽约来,他的专职是拍模特和时装,满眼看的,全是中外时代美女,她们在镜头前露出自己的乳房像露出自己的鼻子一样自然。
那天,他从镜头里看着1928年的戴西,说:〃我从来都没有看到过这么娇嫩纯洁的女人。〃
而我看到的,是在美少女不同于模特的娇嫩纯洁里面,还有一些不同于维纳斯的晶莹坚硬的东西,像钻石一样透明但是锐利的东西,这是在从前小女孩子的照片里所没有的表情,闪烁在她娇柔的眼光里。
戴西最初已经不记得这张照片是什么年代拍的了,她用老式的黑柄放大镜看了一会儿,说:〃我想是从中西女塾毕业以后,那时候我开始穿中式衣服,而且渐渐开始只穿中式衣服了,〃
在我和她一起一张张翻找照片的时候,我常常需要问她照片的年代,而她总是忘记,总是说:〃你看一看是穿中式衣服吗?那就是中西女塾毕业的前后。〃后来,要是在照片里穿旗袍,就是1949年前,而要是穿着由旗袍改制的紧身小袄,那就是1949年以后,因为不再合适穿旗袍了。
从中西女塾毕业以后,对戴西来说,就是永远的中式服装了。
就从这张照片开始。
但是让我总觉得奇怪的是,为什么是在从著名的西化的教会学校毕业以后,在她的英文更加精到,她的知识更加美式,她的世界观已经在全是英文世界名著的图书馆里形成,甚至她的成长过程中从来没有参加过当时轰轰烈烈的新文化运动,也没有跟着激进的同学上街去拿竹筒为学生运动募捐,她只是更热衷美国家政课,在那时培养了她一生自己做蛋糕的兴趣。也热衷体育和演剧。在她成为学校的〃标准女子〃以后,她开始改穿非常讲究的中式衣服,而且努力用中国丝绸做自己的衣服面料。而当时,西方服饰和进口面料正成为上海上层社会妇女的时髦,巴黎和纽约的时尚,正以飞机的速度传到上海。
事情就这样发生在许多一生说英文多过中文的中西女塾的学生们身上,发生在那些所有的人都认定是中国最西化的女孩子们的身上,宋家姐妹也是在从中西女塾毕业以后,开始终身只穿中式衣服,终身保持中国发髻。
它也发生在戴西的生活中。
我曾问她,用的是英文。直到她去世,她还是习惯说英文,在最后的日子里,我给她打电话,她总是说:〃I am dieing,〃当然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已经会说中文,包括上海话,可一不小心,她又会回到英文状态去,那是她的土生语言。我问她:〃你为什么要坚持穿中式衣服呢?〃只有在后来的〃文化大革命〃中,因为中式衣服属于四旧,在扫除之列,她才改穿大众的蓝布衫。
他说:〃没什么理由,因为喜欢,所以做了。〃她对此说不出什么辉煌的大字眼。
所有的知识都在培养着一个人的自尊心和对世界更全面和公正的眼光,是不是在中西女塾学习的整个少女时代,那些西方文明里的人类美德,并没有使一个少女成为只仰慕西方而鄙视东方的势利的人,而让她学习了公正,发现了美,肯定了自己,并为自己的一切骄傲?是不是这一切不通过口号,而是一天天消磨在没有中文书的大图书馆里的晨昏,一一晚晚静听电唱机里的不是中国音乐的贝多芬和柴可夫斯基的八年中也可以完成?
从中西女塾毕业的同学们,总有两条道路可走,一条是订婚和结婚,完成生活中的大事,另一条是去美国留学,走向更广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