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这时,在她的回忆录里,回忆了一个孩子浑然不觉的安宁心境,而实际上,在生活中,一个人将要遇到些什么,是谁也不知道的。她当然也不知道在1967年,她和学校里一些〃有问题〃的老师一起被送到工厂劳动。有一天,他们用英文说了几句话,有人间她在午休的时候干什么。她告诉他们要去国际饭店买一点面包。〃你知道那里的面包比解放前做得好。〃戴西说。我想,这是她看到自己桌边还坐着两个工厂的工人而特地说的,因为没有必要为买面包加上这样的评价。
等午休结束以后,他们被突然集中到楼下的房间里。开始戴西他们还不明白是否他们这些资本家也有资格去开会,后来,当他们试探着下楼去的时候,他们惊奇地发现居然一屋子的人都在等着他们,工人们要求会说英文的人站到前面去,戴西就站到前面去了。然后她发现和他们中午同桌吃饭的那个工人也在,他把同桌另外两个说英文的老师也带到前面去了。
他走上前来,叫我跪下。我跪下了。他拍打我的头,我很奇怪,就抬起头来看他用什么打我,原来他用了一把扫帚。我不知道他们是否就要开始痛打我。可是并不是这样。他要我交代我在楼上工作的时候都说了些什么。我用中文告诉了他。
他谴责我在说谎:〃我懂英文。〃他说,〃你难道没说什么'公园'?你在中午的时候要到公园去。你要到公园去见谁?见面要干什么?〃
我告诉他我要去的是公园饭店,就是国际饭店从前的名字。不是什么公园。
〃哦,是的。〃他说,〃你还抱怨面包不如解放前好了。你能否认自己说过公园和面包吗?〃
在我的头上又被扫帚打了几下以后,会议结束了,他感到自己已经揭露了一个资本家是多么坏,多么不诚实。
1915年时的戴西怎么会知道,自己有一天竟会面对这样的屈辱?而且她还能从那些屈辱中活下来,甚至没有成为一个因为心碎而刻毒的老人。
1920 十一岁 上海的阳光照耀
Sometimes it makes one wonder whether or not the character of a person was established since childhood。 Probably; a rich and bright life is the best nutrition for the cultivation of a pure and tenacious character。
这张因为年代太久已经残破了的照片,把1920年照在中西女塾校园里的明亮阳光,固定了下来,要不然,我们是再也看不到这一天的阳光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了。每一天的阳光其实也都是新的,像流过河床的水,一去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这时,中西女塾已经从原来西藏路上的慕尔堂里搬了出来,搬到经家花园里,作为新校址,到1920年,这所美国基督教女子中学在上海已经有二十八年的历史,从它正式开学,当时上海道台聂仲芳出席的那一天起,它就在当时上海的新式学校里享有盛名。它面对上海上层阶级的女儿,在戴西进入这里读书的时候,国母宋庆龄和中华民国的第一夫人宋美龄都已经从这里毕业。
学校收取昂贵的学费,有严格的管理,宿舍里六英尺长、四点五英尺宽的小床都必须用白色被褥,每个学生必须把自己的小床整理得一丝不苟。一进学校大门,必须除去所有艳丽珍贵的服饰和珠宝,否则,就作为捐赠被学校充公。在学校里的一举一动,都要按照校规,比如要是在走廊里停下说话,必须让到一边。做教会学校的〃标准女子〃,任何家庭背景的学生都不能例外。
它的校训是成长、爱人、生活,它的教育是美国式的,重视体育,英文,音乐,科学,学校的英文演剧是当时最有特色的。用全套美国课本上课,在世界地理课上,她们学到中国是在远东地区。但是在它的大图书馆里,不光有全套的英美文学作品,有最新的英文杂志,有美国当时的流行小说,比如《波丽安娜》。也有英文版的《资本论》。
它的风格是贵族化的,教会学生怎样做出色的沙龙和晚会的女主人,早餐有中式的肉松和西式的黄油,学生客厅里有沙发、地毯和留声机;并且要秀外慧中,有严格的教养和坚强的性格。
它对学生的许诺,是要让她们一生年轻和愉悦地生活。
在当时的上海,像大家应该在西郊有别墅、家里有美国汽车、先生有一抽屉各色领带一样,家里的女儿应该在中西女塾上学。连中等人家,也愿意节衣缩食,把自己的女儿送进这所名校来。有抱负的人家,希望女儿在这学校里接受最好的美式教育。像学校所说的那样,中西的教育,是为了让她们有勇敢的心和有价值的行为,给自己的生活一个最好的建设。没抱负的人家,希望女儿在这学校里开眼界,见世面,将来凭着中西女塾的牌子和西化时髦的淑女作派,能嫁入一个好人家。对这样的人家来说,女儿从中西女塾毕业,就像一份上好的嫁妆一样。
从照片上看,戴西这时在中西女塾里已经很习惯了,而且过得很好。她甚至参加了学校的演剧团,演出了莎士比亚的《驯悍记》。这张是不是演出后留下来的剧照,戴西已经记不得,她靠在一个扮绅士的女生怀里,头上带着一圈花环,像一个正在愉快地享受着追逐的女子。那么爱娇,那么跃跃欲试,像真的一样。可仔细看她的脸,那种煞有介事的温柔的笑影里,留着女孩子兴奋的、游戏的快乐。于是你就可以知道,这孩子是在扮一个恋爱中的女子,就像更小的时候扮娃娃的妈妈一样。然后她们又一起拍了一张婚礼的照片。扮绅士的女孩做出严正的样子,那应该是一个女孩子从自己的父亲身上找到的样子,她的脸上不懂做出来真正的婚礼照片上的男子的表情:有一些抱得美人归的自得,有一些天降责任的害怕,有一些对单身汉的日子的追悼,有一些成家立业以后的茫然。她生活在一个纯粹女孩子的世界里,对男子知之甚少,扮新娘的戴西,一脸的懵懂,学着别人的样子,把手插在绅士的臂弯里,庄重地站着,挂着长长的、演剧用的婚纱,她也不知道婚姻,可她有一种什么也不怕的沉着,更没有做出小女孩在这时很容易做出的媚态,也不曾飞出不解风情的眼风,她带着一些镇定的勇敢的茫然,这也许是中西女塾的教育给她的吧,对未知的生活,是向往的,也是沉着的。
大概她们照完相,就笑弯了腰吧,每个人在自己的少女时代,都有这样的经历。
这的确是戴西一生中快乐的日子。
她已经从最初在广东学校里的不适应中解脱出来了。在她小时候,要是遇到不适应的环境,她总能抽身而出。1915年,她上了广东小学,可是她不会说一句广东话,也不会说上海话,老师为她起了一个中国名字,但是当她拿着那张写着自己中国名字的小纸条上黄包车回家的时候,一阵风吹掉了她手里的字条,她再也想不起来老师为她起的是什么样的中国名字。她和家里的几个孩子中午在外面吃饭,因为只会说一个中国词〃面〃,所以天天中午都吃面。但是她不会用筷子,不管怎样学,也学不会用手指就能调度筷子。于是她和哥哥姐姐一起被家里转到了上海的教会学校,在一个简简单单的、有薄薄雾气的上海普通的周末。就离开了筷子和老师要叫〃郭某某〃起来说广东话回答问题的中文环境。
直到一个中学里要好的同学,为她拿来了当时走红的作家谢婉莹的名字来做戴西的名字,她才算有了一个正式的中国名字。日后她在北京见到谢冰心的时候,冰心说:〃你与我同名。〃她就对冰心说到了名字的往事。
她总是这么轻易就遂了心愿,所以,谁都没有想到以后,当她站在菜场里卖咸蛋的时候,当她只能吃八分钱一碗的阳春面当晚餐的时候,当她独自从劳改地回到家,听法院的人来宣读对她丈夫的判决书,接着把她家里所有的东西悉数充公、连她的结婚礼服都不剩下的时候,她能好好地活下来,当有外国人问起她的那些劳改岁月时,她能优雅地直着背和脖子,说:〃那些劳动,有利于我保持身材的苗条。〃她在八十六岁的时候,与三个年轻女子一起出去吃饭,只在一起走了几分钟,那三个女子就感到情形像是三个男子陪一个迷人的美女去餐馆,而不是三个女子陪一个老太太。
有时候,真的让人怀疑,是不是一个人的品质是在童年生活中就确立了的,而且很可能,富裕的明亮的生活,才是一个人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