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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他真能讲出很有见地的东西,听听也好。于是他急忙将自己的不安掩饰过去,
含了笑说:今晚咱俩都暂时把自己的身份抛开,我不是县长,你不是右派,咱们只
作为两个街邻闲谈!
街邻闲谈,好,好!既是这样,咱就算闲谈瞎说。不过,廖老伯,你还是请回
吧。虽是闲谈我也不愿我的话同时被两个人听到,一人揭发不怕,我怕两人证死,
日后你们父子两个证明我大放厥词可就麻烦了!请老怕勿怪。说罢沈鉴哈哈大笑。
沈先生开玩笑了!廖老七也笑着说,但还是拉开门走了出去。
怀宝,你在政界做官,对政界的气候最近有些什么感觉?沈鉴扶了扶眼镜。
感觉?怀宝一时说不出,除了感觉到“忙”,他确实没想更多的。
有没有要出点什么事儿的感觉?沈鉴的眼眯了起来。
怀宝摇了摇头,他没有装假,他的确没有这种感觉。
那就罢了,既是如此,我们就不从这里谈起,我们从毛泽东谈起,好吗?待注
意到怀宝神色一变,沈鉴笑了,不要紧没人会证明我们曾经谈起过他!
怀宝既未点头也未开口,只摆出一副听的姿势。
别看他把我打成了右派,我照样认为,他是一个非凡的人,他通晓中国的历史
文化,深诸这个社会内部结构和运行规则;他具备出众的组织才能和驾驭手腕,善
于处理、调动权力系统内部复杂的矛盾关系;他具有一般党内实干家所不具备的理
想主义精神,他尽管出生于韶山冲这一偏僻的山村,但那块土地上却有着楚汉浪漫
主义的悠久文化传统。他天生的诗人气质与后天得来的广博知识相结合,形成了他
独特的、充满个性的理想。近代中国就需要这样一个人!触目惊心的国耻大辱,愈
演愈烈的社会动乱,民族文化的深刻危机,社会道德的沦丧败坏……当袁世凯、张
勋等各种权威人物被证明并不能拯救这一切时,他理所当然地从社会底层上来了!
他掌握了这个巨大的中国之后,便满怀信心地要把他的社会理想付诸实践。这
同时,他也像中外历史上所有获得统治国家权力的人一样,时刻存在着三种担心:
第一是担心被他领人打倒的旧统治势力的伺机反抗和破坏;第二是担心知识分子对
他的社会理想忖诸实践说三道四,他知道知识分子总有一些不同政见,总要对这有
看法对那有意见,他们的这种特点在夺取政权时可以利用,在巩固政权时就要警惕
它涣散人心的作用;第三是担心自己的战友。同伴、部属中出现不满、不理解甚至
反对自己治国行为以至想要篡权的人……
怀宝有些茫然地听着,他不知道沈鉴的这番谈话最后将要到达一个什么地方。
为了解除第一种担心,他组织进行了镇反、肃反,使这方面的问题基本得到解
决;为了消除第二种担心,他组织进行了知识分子改造运动和反右斗争,从而使大
多数知识分子学会缄口;对于第三种担心,因当时除了高岗、饶懒石事件之外,还
没有发现更多的根据,所以暂时没采取更具体的措施。在这同时,他的改造社会的
理想开始忖诸实践,他主要办了两件大事:一件是生产资料所有制的社会主义改造;
一件是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的推行。后一件完全失败了。这两件事你都是参
加者,不用我说你也知道。
怀宝用一个一闪而过的微笑做了回答,既未点头也未开口。
他在经济工作中的分量开始减轻,他带着深深的不安退居二线,让刘少奇主持
国家的日常工作,这时知识界出现了怨声,他的战友和同伴中也有人开始抱怨,此
时,他掌权之初那三种担心中的后两种担心开始变重,他诸熟中国政治理论及中国
历史,对大权旁落的政治威胁特别敏感,他有了危机感。赫鲁晓夫否定斯大林的报
告和做法使他这种危机感加重了!
他的危机感加重是有表现的,不知你注意到没有,他开始把意识形态领域和知
识分子中的问题看得十分严重。他在一九六三年十二月和一九六四年六月两次作了
关于文艺的批示,认为文艺界许多部门至今还是“死人”统治着,已经跌到了修正
主义的边缘……这方面的讲话和文件愈来愈多,他估计中央已经出了修正主义,一
九六二年,他在八届十中全会上讲了党内反修问题;前年六月,他在一次会议上又
说:传下去,传到县,如果出了赫鲁晓夫怎么办?中国出了修正主义中央怎么办?
这个话估计你已知道,我还是听我的一个朋友来信说的。
他的这些话绝不会是仅仅说说就放那里了,不会的,他一定会采取行动,这个
行动的样式和规模我不知道,也不好预测,但有一条我可以告诉你,就是这个行动
不会小了!这就是我刚才为什么问你有没有要出事的感觉。
怀宝震惊地看着对方,他被对方的这个预言惊住了。
这就是我今晚愿意同你说的!但同时我也告诉你,我今晚什么也没说,明白吗?
沈鉴狡黠地望着他……
二十七二十七
回县里后整整一个星期,怀宝都没睡好觉,他一直在想着沈鉴的那些话,他这
时才知道自己对政界大局所知很少,对政治这东西所懂不多,自己以往只能算是有
点政治意识。沈鉴说的那些话究竟有无道理他作不出判断,他有时想沈鉴是一个右
派,对现实不满,那八成是他所做的一种蛊惑宣传,不必相信。有时又觉得他的预
言有些道理,自己应该早做准备,他甚至仔细地回忆了自六一年以来自己所做的主
要工作,看看有无把柄落在外边,贯彻“调整、巩固、充实、提高”的经济工作方
针,这是按中央指示办的;组织向雷锋同志学习,这是响应毛泽东的号召;开展农
村社会主义教育运动,这是中央布置的。每一项工作自己都没乱搞,别人抓不到什
么,即使真出了什么事,也没有什么了不得的!
春节后各项工作如常,日子像以往那样过去,不但没有什么大事情发生,相反
从专署还传来一条消息,很可能调他去地委办公室当秘书长,秘书长就是副专级干
部,这传闻虽未得到证实,但怀宝也很高兴,这起码证明上级对自己的看法不错。
此后他工作更加认真,争取真的能调到地委去,他这时做工作都已是轻车熟路,
在一件一件的工作中,沈鉴的那个预言在他脑子中的位置越来越靠角落。正因为如
此,他忽略了好多先兆,对许多现象未加分析,直到那个上午来临。
那是一个天空多云的星期一上午,早晨他起来得很晚,前几天他去一个偏远的
山区公社检查工作,星期日晚上才赶回家。和晋莓几日不见,晚上上床时事情做得
太久价值命题见“事实命题和价值命题”。,加上几天的劳累,一觉醒来竟快十点,
他匆匆洗漱吃了两口饭,就提了皮包去机关,进了机关院远远看见办公楼前有不少
人在围着看什么东西,走近方见是沿墙贴了几十张大字报。他当时还未在意,这段
日子县里几所中学开始四大,贴了不少学校领导的大字报,这事他知道。他估计八
成是学生把那些大字报贴到这儿了,并未就这事产生更多的联想,学生们写点大字
报还能算什么大事?直到他从那些大字报中看到一行大字标题,廖怀宝,你这个走
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往哪里躲?他才蓦然把眼睛睁大,才觉得心脏似骤然停跳!
这时,他才突然想起,就在他这次去山区公社检查工作前的那个早上,办公室秘书
给他送来一个传阅文件夹,上边有一份中央文件,好像是一个通知,说的是进行文
化革命的事。他当时因为急着动身,只翻了翻,没有细读,以为文化革命是思想文
化界的事,便没在意。莫非这就是那个通知的结果?
他的眼睛在大字报上又看到了县委书记、副书记的名字,看来并不是针对自己
一个,而是整个党委和政府,这是要干什么?这不是一桩小事,一般人不敢这么干,
他一下子想起了沈鉴的那个预言。
他倒吸了口冷气……
二十八二十八
晋莓被突发的一连串事件击蒙了:住所的院里院外贴满了大字标语和大字报,
三间住屋被翻抄了一个遍,怀宝被剃了光头拉到体育场批斗,剧团里成立的所有战
斗队都不让她参加,走到街上随时可以听到人们骂她当权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