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听课,不说了……”
他耳根子发红,激动得苦笑了一下。如果我们是深交,他肯定会跟我吵起来。友谊既然有限度,他就不屑跟我表白什么了。我觉得他很幼稚,想开导开导他。
做完课间操之后,我跟他围着排球场蹈足达。打球的是些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男孩子逞能,女孩子撒娇,连简单的做作都充满了青春活力,看着真叫人羡慕。郭普云闷头吸烟,不时躲过飞来的白球。他的警惕性是双重的,我刚开口他就哆嗦了一下。
“普云,爱情对谁都不可缺吗,做菜不搁味精怎么行,要想……”
“我炒菜从来不放味精,那是致癌物。”
“所以你才瘦呢!”
“老兄你不也杆儿似的。”
“少废话!你有女朋友没有?”
“有怎么样?没有怎么样?”
“有你给我一边儿玩儿去!没有我给你介绍一个,条件什么的对得起你。”
“你想做买卖?”
“对了,想卖你。值多少钱?”
“咱不谈这个,无聊!”
他跳起来捉住飞到头顶的排球,夸张地摆了摆发球姿势,一掌打过去却偏了,嘴里的香烟也弹到地上。女孩子们尖声笑着,他扮了个鬼脸,耳根子又有些泛红。不同情这个人是不可能的,哪怕他惹人恼怒。
“无聊的是你!百无聊赖,还要假模假式,你难受不难受?”
“挺好!我过得挺好,如果没人捣乱就更好了。”
“……真拿你没办法。”
“咱们是朋友,我不想伤你。以后别跟我提这些破事,我不感兴趣。真的!你别以为我过得挺惨,老想救我,我用不着!以后写了诗你多给看看就行了,想跟你学两手儿是真的。
你别生气,能原谅就原谅吧,不原谅骂我好了,我这个人吃骂……“
他说得很严肃,我张不开嘴了。我算切切实实领略了独身者的怪癖,别人好心好意倒好像要害他们似的,犯得着吗?冷静下来才觉得自己太唐突了。了解他过去的经历是个关键,这件事比当媒人的吸引力更大。渴知别人私生活的秘密是人的卑劣共性,我的好奇心已经可以了,有些人则到了危险的地步。
班里给他介绍对象的不只我一个,他用同样的态度拒绝了大家的好意,他失策了,这样做使他本人受到更大的关注,而且遭到难以左右的放肆的各种各样联想的长期威胁。他不改变态度,这种威胁就不会消失。面对无处不在的背后评价,每个人都是蒙在鼓里的被议论者。郭普云的防备更薄弱些,他守口如瓶,可是太善良,也太真诚。虚晃一枪,把自己的恋爱编得有鼻子有眼儿,哪个还有心找他的麻烦呢?本来就处在容易受攻击的地位,他却解除了甲胄和武装,谣言的袭扰就不可免了。
期中一个星期三,教师患病,大家四散回家。我走迟了一步,离开校门时有个同班女生赶上来,问了一些文学界的事。
谁离婚了,谁写不出东西来了,谁出国出不去了,她消息还真灵。话传得走了样,我感到好笑,可看到耍笔杆的倒了霉让人家这么开心,还是觉得不寒而栗。这女生平时被唤做老大姐,在哪个机关当秘书,年已不惑,正是嘴刁嘴碎嘴毒的要命当口。不出所料,到丁字路口她话锋一转,神秘起来了。
“你知道郭普云的事吗?”
“什么事?”
“他没有结过婚!”
“我知道。”
“你知道为什么吗?”
“不太清楚。”
“据说……他有缺陷……”
“……噢。”
“可能是生理缺陷。”
“是吗?”
“他没告诉过你?我看他跟你不错……小伙子挺帅的,摊上这事真倒霉,你得让他早点儿治,别把岁数耽误了……”
她的仁慈不像装的,可她鬼鬼祟祟的样子真叫人受不了。
我对她一向尊重,这下毁了。心想,这老娘们儿,他有缺陷没缺陷关你屁事!留那些臭话回家跟你老头子抖落去!又想,这些事她从哪儿打听来的?她会不会逮着谁跟谁说?她舌头图个痛快,别人耳朵图个痛快,郭普云可就人不人鬼不鬼了。
“老大姐,这都是小郭的事,真的假的跟咱们没关系,听点儿什么装肚子里得了,说多了对谁也没好处,您说呢?”
“……我就是这个意思……”
“我了解小郭,他找对象挑花眼了,别的没什么。让他挑去吧,外人品头论足的不合适。操那份闲心有什么用!”
“就是、就是……”
“您慢走……车进站了,我走啦!您过马路慢点儿……”
我紧跑几步甩了她。心里不舒服。如果她真是个拨弄是非以传播闲言碎语为乐的娘们儿,那最好让马路上的汽车撞她一下,让她永远闭嘴。郭普云招谁惹谁了!有些家伙干嘛跟他过不去?我真为他担忧。这种用语言发动的袭击搁谁身上也受不了,何况他又比一般人敏感。生理缺陷,不就是指那玩意儿不利索吗?把这盆脏水泼在一个单身汉头上,跟说他不是男人也差不到哪儿去了。传这话的人是畜生。畜生!它就躲在我们班里,说人话拉人屎,人模狗样儿的说不定还挺有人缘儿。可他的确不是人做的!
郭普云,你他妈快划拉一个配偶吧!
我很快就冷静了。那说法要是真的,将意味着什么呢?传播它的人无非是客观地叙述了一个令人尴尬的事实。嘲弄和同情都无法改变这个事实。如果郭普云已经承受了事实本身,关于事实的言论他反而会招架不住吗?不管怎么说,他的处境真是惨到家了。
他的情绪没有波动,该干什么干什么。他友善地与人接触,一定以为别人对他也是友善的。他对那些卑鄙的议论显然一无所知,快快乐乐的模样就像个被大人蒙骗的孩子。我没办法提醒他,怕他承受不了那种可怕的现实。我只能扮演一个多嘴的媒婆的角色,明明知道是对牛弹琴,可还是不断地困扰他,希望他下决心以一场切实的恋爱使自身摆脱困境。我提供的人选,被他一一拒绝了。不谈,不见,不评论,彻底地不感兴趣。闹得我也失去耐心,怀疑他是不是真的有什么毛病。
期中考试,他的命题作文得了优秀,我也是优秀。他拿到考试卷子美得乐颠颠的,得良得中的同学要借去看,他笑着不说话,却首先塞给我。我适宜地赞美了几句,心里着实以为他那个优不如我那个优。他文辞华丽,叙述嫩得不行,感情是少女式的。命题叫做《雨夜》,体裁规定是抒情散文。他文中有这样的句子:你绵绵不休的温柔的春雨呀!这样的感叹句堆砌了不少,给人的感觉是小题大作,他毕竟三十有六了。不纯粹是表达方式的问题,他感受内心世界的能力似乎还凝结在少年时代,一直没有成熟。这与他的爱情观念不无联系吧?他会不会是个崇拜纯情的人?如果是这样的傻瓜可就真没救了。
后来他第一次给我看了他的诗作,一共三首,整齐地抄在信纸上。因为有些成见,我读得敷衍了事,意见也不大中肯。
水平确实未能吸引我,举国的诗人准诗人恨不得每天几十万首地制造这种东西,能有什么趣味。诗句很快就忘却。只记得三首中有这样的题目:《哟,驹子峰》。我始终没有领悟这种夸张的真诚,以为他的创造力是暗淡的。
现在想起来,痛心地感到对不起他。 第三章
那次糟糕的点名过后不久,发生了别的事。电视台举办元旦舞蹈大奖赛,二等奖中有个藏族独舞,英俊的小伙子跳得满场飞,两只靴子踢踢踏踏地像是灵活的机器。屏幕上打出了字幕,编导叫胡小芳,节目来自四川。我完完全全是下意识地想到了郭普云。但马上就紧张起来,盯着画面死看,恨不得钻到电视里去。音乐戛然而止,小伙子转圈已经无数之际突然来个定式稳稳立住,好半天才作出正常人的动作,羞怯地鞠了一躬。字幕又亮了一次,编导胡小芳。我听说的是这个人吗?
发奖仪式上编导从台后出来了,我松了口气。胡小芳原来是个肥硕的中年妇女,大嘴厚墩墩的,与风韵无关,与美就更无关。小伙子抱着一台奖品电视机傻乎乎一边竖着,活像她儿子。她对着话筒激动得颠三倒四,鬼才听出她说了什么。她不是我听说的那个人。那个人的相片我见过。可小伙子修长的身材却使我看到了早年的郭普云。藏袍艺术化地抽短,透明紧身裤使舞靴像套在两条光腿上,一踢腿露半个屁股。胡小芳这么打扮他,似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