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阅读过程发现任何错误请告诉我们,谢谢!! 报告错误
八八书城 返回本书目录 我的书架 我的书签 TXT全本下载 进入书吧 加入书签

虚证 作者:刘恒-第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轻松,大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他当时就晕过去了!”
    “一揭橡皮膏,当时就傻啦!”
    “这一下雪上加霜了不是?”
    “他就不该去!真不知道他想干嘛……”
    专修班充斥了这种议论。同学们普遍认为他对相貌缺陷的斤斤计较不像男人干的事,不可思议。刻毒的则认为这没什么,生理有问题的单身汉免不了举动怪癖,追求相貌的完美可能是为了弥补某些方面的不足。大家分析来分析去,却并不注重结论。探讨本身就是有趣的。没有人觉得那块白是一场灾难,设身处地想一想,都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谁都可以忍受。他竟受不了,竟晕过去,竟变本加厉地拿死唬人,全是因为他的恋爱和婚姻缺本钱,因为——他的家伙不好使。当灾难没有涉及自身的时候,怜悯是轻浮的,而且不能强求它保持悲哀气氛和一以贯之的严肃性。
    但是许多同学都去慰问他了。他们付出了大量同情,有人可能也想看看那块白。看到的却是纱布,也白,但白得不够意思。郭普云不想给人看,对一切同情和劝慰付之一笑。他只详细地给大家讲解低温速冷是怎么一回事,器械是怎么一个形状,好像他不是它的牺牲品,倒是义不容辞的推销者了。他没有责怪医生,他们都是好样的。他不想打上门去追究责任,不是事故,肯定不是事故!责任在他自己,手术单上印了三条可预见的不良后果,他是签了字的。百分之一的可能性让他赶上了,他还有什么说的呢?他原来就不顺。他一向不顺。他从来就没有顺过。他是自讨没趣,他认了!可是,那台机器可真是好机器呀,花了二十多万美元呢!
    郭普云到底也没有解释他遇上了什么性质的麻烦。怕那块纱布掉下来,他神经质地频频去按橡皮膏,压压这条压压那条,好像生怕它们出大问题。同学们让他闹得怪不好意思,不过他们确实想看看那块白究竟是怎么个白法。终于有个冒失鬼憋不住了,郭普云立即把他噎了回去。
    “没法儿看!真的,没法儿看!京剧里小丑什么样儿我就什么样儿,你回家看电视就明白了……”
    “像白癫疯吗?”
    问得越发愚不可及。似乎还不够,一些人又七嘴八舌地提到偏方、提到老中医、提到针刺疗法,有人甚至请他到小汤山温泉去泡一泡。如果遇到相同麻烦他们想必会那样做的,但郭普云不会那样做,他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超低温在一瞬间消灭了眼肌上的瘀结,却也杀死了皮肤内不可缺少的物质:黑色素。它存在的时候没人注意它,一旦失去就引人注目而且永久地留下死亡的标记。这是第二次车祸,是他主动接近了这次灾难,尽管他没有料到结果会这样惊人的相似。眼底出血永远不能根治,黑色素永远不能再生,诗歌永远不能写出光彩,生殖器永远不能勃起,命运永远不能把握……难题山一样堆砌在眼前,他可能发现它们之间的强韧联系了吧?他淡然地谈到他无意义的生命,谈到死。不是因为活不下去了,而是因为死亡很有趣。口吻伤感,但仍旧没有达到让人当真的程度。
    “你又来了、又来了……”
    赵昆隔着椅背儿推了他一把。提到死,不自在的同学们反而放松了,谁都觉得这是玩笑话题,谈起来热闹。
    “小郭你死的时候告诉我一声,哥们儿陪着你,我早活腻歪了……”
    “你老说死死,你想怎么个死法儿?说出来让大伙听听,好让咱们学两手儿!”
    “你小子一月一百多块钱拿着,死了你冤不冤,咱俩换换得了。”
    “你心太狠了!你一蹬腿颠了,让人家赵昆怎么办?”
    赵昆跳起来打了那个同学一巴掌。她面容不怒不哀,似乎也没觉得有什么不祥,很平静地给大家斟茶、递瓜子。
    郭普云的母亲推门探了探头,又把门关上了。同学们起身告辞。他和赵昆站在楼前草坪上向大家挥手告别。赵昆偎着他,看来已经死心塌地要做他的好妻子了。既然那块白和别的什么都不能阻止她,郭普云的苦恼就没有存在的理由了。大家对他的前途绝对放心,过不了几天他就会来听课的,那时真有不少玩笑好开呢!
    “替我向班主任问好!”
    他又意味深长地加了一句。
    “放心,我不会污染城市!”
    “闭上你的臭嘴!再胡说八道我们都不理你了……你有完没完?好好休息,过两天我们还来看你,真是的……”
    一位年龄大一些的女同学往回跑了几步,在大家的嘻笑声中朝郭普云边喊边挥舞拳头,似乎真动气了。转过身来她问谁跟她去农贸市场,那儿的黄瓜倍儿嫩倍儿便宜,来的时候她就瞄上了。没人去,她自己去了。剩下的人继续走路,扯了些关于白癫风、关于美容危害性,关于男人为什么越来越娘们儿气的闲话,然后四处散开,各自奔向属于自己的小小角落。庞大的城市笼罩着热腾腾的活力,死亡在它面前是荒谬的,人们都在疯狂半疯狂地寻找活得更好一些的办法。郭普云是这人欲横流中的一个泡沫,他不会沉下去,他也不会消失,他会老老实实随大溜儿一块儿漂下去的。他离死还远呢!
    没有人注意警报已经拉响。那次探望离五月一日不到半个月。对于等待急救的病人来说半个月是太漫长也太充裕了。郭普云没有遇到一点儿像样的阻拦,直达目的地。自始至终,他没开一句玩笑。
    “我是小丑儿。”
    “我的确是个小丑儿!”‘
    他念念不忘那块白纱布,好像生怕失去这个特征,不停地给它以关怀,使它与他的面孔牢固地合为一体,并一直把他带到水中。铁道线上的铺路石将他坠到水面以下,他两手抓到湖底淤泥的那个慌乱时刻,大脑神经下意识输送的恐怕还是这个念头。
    “我是个该死的小丑儿!”
    他重复这句禅言到了令人烦感的程度,他的思想已经容纳不了别的内容。这是为什么?他凭什么认定自己充当了生活的滑稽角色?答案似乎是显而易见的,对此人们没有疑问,至少在他生前人们没有疑问。谁都有办糟了事情骂自己混蛋的经验,消沉的时候不来几句自嘲是说不过去的。他未必真把自己当做小丑儿,大家更不会把他当做小丑儿,严格说来谁不是小丑儿呢?谁没有干点儿阴差阳错、弄巧成拙的难堪事!他硬充小丑儿未免太牵强了。仅凭医疗事故、器官缺陷可以哀叹倒霉,却没有必要把一些过份的贬低强加给自己。
    但是,郭普云偏执狂似的自嘲不能不让人疑心。如果他对自己的审判是周密而严肃的,他手里一定攥着别人不知道或被外人忽略的重要证据吧?小丑儿所干的是与身份相适的勾当。
    他,一个公认的善良人,一个交口称赞的品德高尚的人,曾经干过些什么呢?难道真是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而使他不得不一而再再而三地诅咒自己吗?
    我几乎感到躺在驹子峰下的郭普云的不安了。我的朋友,请你息怒,不要担心一个活人的胡思乱想会伤害你。伤你最重的是你肩上的那颗头颅。疼痛对你来说已经不算什么了。来日黄泉,欠你的账将加倍还你。安睡吧,这些肆无忌惮的思索与你无关。
    与你无关!
    我想说的是——郭普云的母亲在一九七二年才正式成为他的母亲,她给郭普云带来一个不同姓氏、不同血缘、不同性别、不同年龄的家庭成员,按照坚定的传统信念,他称这个曾经毫不相干的人为:妹妹。这个从天而降、发育成熟的姑娘转眼问做了他的妹妹!那年他不到二十三。她,十八岁,多变的十八岁。她有了一个伤感、漂亮的哥哥。她的生父故去,他的生母故去,一对新婚的老夫妻趋使一对青年男女共同在百万庄那套三居室的单元里会合了。十四年以后,郭普云平静地离开这里,使这个近乎完美的家庭崩掉了一角。他缓缓走下楼梯的时候听到妹妹活泼的笑声了吗?那是笑声还是催促死亡的钟声?
    专修班第一学期开学不久,他曾经漫不经心地提到过这个女人。他的描绘只给我留下一个印象,那姑娘似乎相当固执,固执得有点儿不尽情理。她放弃了攻读博士学位的良机,从吉林大学毅然杀回首都,以硕士身份钻进了响当当的物理所。理由很简单,东北入冬太冷,一年也熬不下去了。
    “我写信劝她不能因小失大,她答应考虑,可没几天就拖着行李自己跑回来了!你说这人多幼稚……”
    “她挺开放的吧?”
    “大大咧咧的,娇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1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