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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证 作者:刘恒-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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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房怎么拉都没人管,他们干他们的我干我的,两全其美……”
    “你二胡拉得一定不错。”
    “坚持下来说不定能混个专业干干,可惜扔了,不过一想也没劲。我这人天生没长性,跟吴炎没法比。那小子肯玩命,那年春节我们回城休假,他买了一网兜面包。在火炉上蹲了一壶水,扎在木工房好几天没动地方。我们回来一看,小子脸儿都绿了,衣服花花绿绿蹭得全是颜料!”
    我注意到他没提郭普云。
    “他比郭普云刻苦吧?”
    “两人差不多。”
    “郭普云怎么没画出来呢?”
    “说不清。他一开始挺顺,他的水彩宣传画参加过部里的展览,后来又参加过矿区办的工农兵文艺巡展,在郊区县有点儿小名气。那时候吴炎还狗屁不是呢!”
    “他俩关系怎么样?”
    “我们几个哥们儿谁跟谁都没的说!”
    “郭普云以后为什么不搞画儿了?”
    “忘了从哪年开始了,不是七五年就是七六年,他老跟别人夸吴炎的画画得好,开始大家也没觉得什么,听多了就觉着有点儿不对味儿。后来他又老说自己不行,唉声叹气的,其实他的宣传画挺冲的……这人毁就毁在心太重!管别人干嘛,自己干自己的不就完了。”
    “以后他就写诗了?”
    “他以前也写,后来就把心思全放到诗上了。七七年吴炎考美术学院,小郭也报了名,快考了他又不想去。大伙儿劝他有枣没枣打一杆子再说,他不听,结果人家考上了。那次送别聚餐他醉得一塌糊涂,又可气又可怜……第二年他考中文系也没考上,人整个儿就完了……人真是大好人,就是……”
    副主任摆着脑袋,不说了。他领我看了郭普云的宿舍和办公室,那清洁的床铺和同样清洁的写字台已经被活生生的新人占据,死者的遗迹一丝也没有了。环境依旧,并无多少压抑,然而一个人生却从这儿走上完结。精悍纯朴的副主任是与他同期提拔的青年干部,他完全可以胜任科长之职,把宣传工作搞得有声有色,过一种平淡愉快的日子。副主任活得多么健康,而他却在地下彻底地腐烂了。
    他愚蠢地投入一种竞争是否值得?或者说,他愚蠢地计较竞争的结果是否值得?人固然会有意无意地被竞争的漩涡围困,固然会遭受梦想破灭的耻辱或领略无尚的荣光,然而阔达奔放的态度还不是不可选择的吧?为此付出生命以上的代价无论如何也是愚蠢!郭普云把自己腐败的尸身晾在泥滩上,让世人像看一条死鱼一样欣赏他,不啻是登峰造极的蠢行。所有在竞争中搏战的人都将投以藐视。
    我在城东光华小区找到吴炎的住宅,主人已经到联邦德国巴伐利亚艺术学院进修去了。我在兵工厂四号仓库见过他,那时他正在某个速成班突击德语,口袋里掖着许多小卡片,在会场外面与人谈话的间隙里不时掏出来看看。追悼会没有隆重气氛,郭普云的好友们默默地掉着眼泪,但是吴炎始终保持平静,两眼若有所思地盯着某个地方。他非常固执地不愿意表示哪怕一点点哀伤。我当时觉得这个人怎么这么冷酷,又觉得他性格里包藏着可怕而又令人难以揣测的东西。他在主观上与郭普云似乎处在两极世界,一个虚弱无力随时都被外部力量所左右,一个韧性十足我行我素随时都准备把外部阻碍掀翻在地。
    安顿了郭普云之后我本想找他谈谈,但是他拉走一个同事商量给对方调动工作的事去了。
    他妻子给了我一个地址,我向欧洲发了一封厚厚的信件,几乎不能算信,它是一堆集合了众多询问的长长的单子。他的回信简单干脆,再一次证实了生者与死者、成功者与失败者本质上的重大差异。
    信中他这样写道:
    我不想以这种方式回忆我的朋友,他做了他自认为应该那样做、只能那样做的事情。我尊重他的选择。如果我们不能帮他摆脱痛苦,指责他是卑鄙的。我保留对他行为的不理解,但是假如让我完全理解,除非我也走上与他相同的道路。而这对我、对你、对别人都将是不可思议的。探讨根源没有意义,这不是惟一的现象,过去或未来都不能阻挡小部分人类踏上这条道路。这是他们选择自由的平凡手段。没有必要大惊小怪。如果有可能,请你不要打破我的朋友梦寐以求的宁静。以上是我对你二十四个问题的统一回答。我已无话可说。
    驹子峰三八六铁路道标以北有他的坟墓,感兴趣可以去看看,那里有块石碑。我明年清明驻足西欧,请你代为祭奠。风光秀丽,仅为旅游也是值得一去的。拜托。
    我再次驰信恳谈,一方面应诺清明祭奠之事,一方面求他务必回答几个与爱情有关的问题。他恋爱过吗?他失恋过吗?
    他生理有缺陷吗?最后一个问题问得既坚决又死皮赖脸——他是否有长期手淫的劣习?
    没有得到复信。大概是过于唐突了。
    那位副主任曾经肯定地表示,在兵工厂十几年问郭普云没有谈过恋爱,在城里交过朋友没有谁也不知道,他也不谈女人,碰到青工们说下流话他就远远躲开。他的清心寡欲在兵工厂是出了名的,许多人为他介绍对象都被婉拒,以后人们都知道忌讳,连朋友们也不跟他提这回事了。我没好意思问郭普云是否自渎的事,副主任即便知道也不会说的。它涉及到名誉,尽管人们心照不宣。
    郭普云的坟墓四周的确很美。灌木林蜿蜒茂盛,各色野花如云如绣,山蝶与昆虫顺着山坡的草面滑上滑下,到处都可弹落亮晶晶的露水,闻到柔和的植物香气和泥土的腥味儿。
    那块一米来高的花岗岩石碑上有字:来去匆匆者永在之地。字刻得好,刻得深沉,但细读却能感到一种隐约的讽刺。
    相对于“永在”“来去匆匆”不是显得很多余吗?然而正因“来去匆匆”之不幸,固“永在”之说到底不失为很深重的悼念了。
    这是一块很好的墓碑,一行很好的碑文。但是我仍然觉得想完全而直截了当地概括这条不在的生命,没有比那几个字更妥贴的了。墓志铭写给死人,却是给活人看的。要想在数代活人面前保持一种辛辣,保持一种轰击力,必须让他们永远聆听一个新鲜的声音。大碑上应大书狂草:
                           他的家伙不好使
    是的,用不着羞愧。躺在这块墓碑下的将不只一个人。它是什么——家伙?家伙是物质,也是精神。是肉体,也是魂灵。是生殖器,也是思想,是无边无沿的人性世界。
    谁的家伙好使?请检查一下。
                                 第七章
    手术日期是四月七号。不知郭普云是怀着什么目的上手术台的。这次操作几乎算不得正经手术,它更像一次美容。与治疗眼疾没有关系,医生被要求做的是设法祛除他在眼窝下面的青色瘀斑。手段是低温速冷。这种国外引进的新器械对消除姑娘脸上的雀斑、黑痣有显著功效。它的主攻方向是抑制癌症,但它在那方面暂时还无力大显身手,它的大部分工作与穿耳孔的激光器处在同一水平。
    郭普云治眼在同仁医院,那里有他完整的病情记录。但是这次他避开了它,走进马神庙以西一家对市民开放的部队医院,挂了皮肤科的号。医生告诫他速冷效果因人而异,每人的皮肤承受能力不一样。况且他的永久性瘀斑对相貌影响甚微,劝他谨慎考虑。他态度坚决,甚至还开了玩笑:“帮帮忙,哥们儿正谈着恋爱呢!”他一连三天挂号,最后那次敲定了手术时间,约定单上写得明明白白:四月七日九点,西五区低温操作室。他按部就班地在那张铝制的小床上躺了下来,闭上眼睛,器械沿轴杆移到床的上方,一个类似枪口的东西垂直对准了这个漂亮男子的面孔。医生是否觉得想要锦上添花的美男子十分可厌呢?没有理由怀疑白衣天使的注意力,操作是简单而熟练的。所有躺在这里的人都将受到平等公正的对待。医生按动了开关器。
    那地方成了郭普云的断头台。
    两天之后,揭掉半个烟盒大的白纱布,他、父母、妹妹、赵昆共同“呀”了一声。他毫不羞耻地当场便哭倒在地。他像个切双眼皮失误的无事生非的臭娘们儿,竞哭晕了。他看到了那块白。那以后他频繁地称自己为小丑,那块白就是他的脸谱。他廉价地自我嘲弄太轻松,大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他当时就晕过去了!”
    “一揭橡皮膏,当时就傻啦!”
    “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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