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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也、胆也,非但学道为然,举凡出世处世,治国治家,以至于平治天下,
总不能舍此矣,故曰“智者不惑,仁者不忧,勇者不惧”。智即识,仁即才,
勇即胆。蜀之谯周,以识胜者也。姜伯约以胆胜,而无识,故事不成而身死;
费祎以才胜而识次之,故事亦未成而身死,此可以观英杰作用之大略矣。三
者俱全,学道则有三教大圣人在,经世则有吕尚、管夷吾、张子房在。空山
岑寂,长夜无声,偶论及此,亦一快也。怀林在旁,起而问曰:“和尚于此
三者何缺?”余谓我有五分胆,三分才,二十分识,故处世仅仅得免于祸。
若在参禅学道之辈,我有二十分胆,十分才,五分识,不敢比于释迦老子明
矣。若出词为经,落笔惊人,我有二十分识,二十分才,二十分胆。呜呼!
足矣,我安得不快乐!虽无可语者,而林能以是为问,亦是空谷足音也,安
得而不快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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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海
丘文庄谓自南越入中国始确南海,而西海竟不知所在。余谓 《禹贡》言
“声教讫于四海”者,亦只是据见在经历统理之地而纪其四至耳。所云四海,
即四方也。故又曰“四方风动”,则可见矣,岂真有东西南北之海,如今南
越之海的然可睹者哉!
今据见在四方论之:四川,天下之正西也,云南则天下之西南,陕西则
天下之西北。一正西,一西北,一西南,皆不见有海也。由陕西而山西,据
大势则山西似直正北之域矣,而正北亦无海也,唯今蓟、辽邻山东,始有海。
从此则山东为东方之海,山东抵淮、扬、苏、松以至钱塘、宁、绍等处,始
为正东之海。东瓯至福建,则古闽越地也,稍可称东南海矣。广东即南越地,
今其治为南海郡,尽以为正南之海矣,不知闽、广壤接,亦仅可谓之东南海
耳。由此观之,正西元海也,正北无海也,正南无海也,西北、西南以至东
北皆无海,则仅仅正东与东南角一带海耳,又岂但不知西海所在耶!
且今天下之水皆从西出,西水莫大于江、汉。江有四:有从岷来者,有
从沱来者,有从黑、白二水来者。汉有二:有从皤冢来者,有从西和徼外来
者。此皆川中之水,今之所指以谓正西是也。水又莫大于黄河,黄河经过昆
仑。昆仑乃西蕃地,是亦西也。虽云南之地,今皆指以为西南,然云南之水
尽流从川中出,则其地高于川中可知矣。高者水之所泻,流之所始,而东西
一海咸受之,则海决在下流之处,云南、四川、山、陕等去海甚远,皆可知
也。云南、川、陕之外,其地更高,又可知也。不然,何以不顺流而西,往
彼西海,而乃迢递逶迤尽向东南行耶?则知以四川为正西者,亦就四方之势
概言之耳。今云南三宣府之外,有过洋阔机大布,道自海上来者,此布我闽
中常得之,则云南旋绕而东,又与福建同海。则云南只可谓之东南,而不得
谓之西南,又可知矣。
吾以是观之,正南之地尚未载之舆图,况西南耶?故余谓据今人所历之
地势而论之,尚少正南与西南、正西与西北、正北与北东诸处者,以不见有
海故卜之也。以天下三大水皆从川中出卜之,而知其难以复寻西海于今之世
也。西海既不可寻,则又何名何从而祀海也?然则丘文庄欲祀北海于京之东
北,杨升庵欲祀西海于滇之西南,皆无义矣,其谁享之?呜呼!观于四海之
说,而后知世人之所见者小也,况四海之外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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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物
尝谓君子无怨,唯小人有之;君子有德必报德,而小人无之。夫君子非
无怨也,不报怨也;非不报怨也,以直报怨也。苟其人可恶而可去,则报之
以可恶可去之道焉;苟其人可好而可用,则报之以可好可用之道焉。其恶而
去之也,好而用之也,直也,合天下之公是也。其或天下不知恶而去之、好
而用之也,而君子亦必去之、必用之,是亦直也,合天下之公理也。夫是之
谓“以直”。既谓之直,则虽无怨于我者,亦必如是报之矣,则虽谓圣人未
尝报怨焉亦可也。若曰“以德报怨”,则有心矣,作伪矣,圣人不为也。至
于人之有德于我者,则志在必报,虽以圣人为有心,为私厚,不计矣。何也?
圣人义重者也。义重故可以托孤,而况托知己之孤乎?义重故可以寄命,而
况寄有德之命乎?故曰“以德报德”。唯其人有必报之德,此世道所以攸赖,
国家所以有托,纲常所以不坠,人伦所以不灭也。若小人非不报德也,可报
则报,不可报则亦已而勿报,顾他日所值何如耳。苟祸患及身,则百计推托,
逃避无影矣,虽有德,将安知乎?唯有报怨一念,则终始不替。然苟势盛于
我,财多于我,我又可藉之以行立,则怨反为德,又其常也。盖十百千万咸
如斯也。此君子小人界限之所以判也。故观君子小人者,唯观其报怨报德之
间而已。故余尝以此定古今君子小人,而时时对人言之不省也。除此之外,
君子小人有何分别乎?吾见在小人者更为伶俐而可用也。
或曰:“先生既如此说矣,何先生之待小人也过严,而恶恶执怨也反过
甚乎?”余曰:“不然,我之恶恶虽严,然非实察其心术之微,则不敢有恶
也。纵已恶其人,苟其人或又出半言之善焉,或又有片行之当焉,则我之旧
怨尽除,而亲爱又随之矣。若其人果贤,则初未尝不称道其贤,而欲其亟用
之也。何也?天之生才实难,故我心唯恐其才之不得用也,易敢怨也?是以
人虽怨我,而欲害我报我者终少,则以我心之直故也。”
或曰:“先生之爱才诚然矣,然其始也取人太广,爱人太骤,其既也弃
人太急,而终之收录入也亦太狭。曷不论定而后赏,勿以始广而终狭乎?”
吁!不然也。夫人实难知,故吾不敢以其疑似而遂忽之,是故则见以为广,
而真才难得,故吾又不敢以疑似而遂信之,是故则见以为狭耳。若其人眼即
得,无复疑似,则终身不忒, (始)(如)丘长孺、周友山、梅衡湘者,固
一见而遂定终身之交,不待再试也。如杨定见,如刘近城,非至今相随不舍,
吾犹未敢信也。直至今日患难如一,利害如一,毁谤如一,然后知其终不肯
畔我以去。夫如是,则余之广取也固宜。设余不广取,今日又安得有此二士
乎?夫近城笃实人也,自不容以有二心;杨定见有气人也,故眼中亦常常不
可一世之士。夫此二人,皆麻城人也。友山麻城人,而麻城人不知之也。衡
湘麻城人,而麻城人不知之也。若丘长孺之在麻城,则麻城诸俗恶辈直视之
为败家之子矣。吾谓周友山则世之所称布帛菽粟是也,其不知也宜也。梅衡
湘则古今所称伯乐之千里马,王武子之八百骏是也,其不知也亦宜也。若丘
长孺虽无益于世,然不可不谓之麒麟凤凰、瑞兰芝草也。据长孺之为人,非
但父母兄弟靠不得,虽至痛之妻儿亦靠他不得也。非但妻儿靠不得,虽自己
之身亦终靠他不得。其为无用极矣。然其人固上帝之所笃生,未易材者也。
观其不可得而亲疏敬慢也,是岂寻常等伦可比耶!故余每以麟凤芝兰拟之,
非过也。若杨定见二子者,譬则楼台殿阁,未易动摇,有足贵者。且高明之
家,吉人之都,是非好恶,又自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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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曰:“公之知梅衡湘似矣,然人之所以下知者,以其权智太审也。夫
人而专任权智,则可以生人,亦可以杀人,如江淮河海之水然矣。”余谓衡
湘虽大样,然心实细谨,非曹孟德等比也。必如曹孟德等,方可称之为江淮
河海之水,如之何而遂遽以誉衡湘也哉!呜呼!此数公者,我固知之,而数
公固各不相知也。非有日月星辰洞然皎然,如郭林宗、许于将、司马德操者
出,安能兼收而并用之耶?
或曰:“如先生言,必如此数者,然后可以用于世耶?”曰:“不然也。
此其可大用者也,最难得者也,未易多有者也。子但见麻城一时有此数人,
便以为易易矣,不知我费了多少心力方得此数人乎?若其他则在在皆有,时
时可用,自不待费力以求之矣。犹之鸟兽草木之生,周遍大地,任人选取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