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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玉斌正领着一群“武青协”队员操练篮球,今天中午迎战金工车间,首战意义重大。
不出伤亡事故阎树兴就以双倍大闲人的态度等待着忙碌季节的到来。人过剩了。
停了产的黑砂地上躺满了“尸体”。新出现了一个娱乐活动:
比赛做梦看谁能美得撑起了“洋伞”,在妙不可言的仙境中漫步。
唯独强玉凤仍在工作,她迈进了中国猿人的小黑屋。她是来质问“偷窥者”的。
“我不想把这事儿端到党小组会上去。我只想告诉您,这么一把年纪了干嘛还做这种丢脸的事情呢?真是不可思议!”
中国猿人扑腾跪在地上,像个伏罪的老囚。
忏悔当强玉凤从小黑屋里走出来的时候,没有人发现她两眼哭得红肿。她吃惊地感到自己身上同样奔流着那种黑色的血。满眼黑砂,潮扑上来逼她认同迫她归宗。于是她愈发觉得翻砂人种是一个古老的“X”。
“我扒窗户看见的,总是一个用一块破布包着的小月孩,我就忍不住总想去看,我是爹呀!”
“我是翻砂工的后?”强玉凤扑进女更衣室痛苦地撕扯着自己的头发,拔。似乎是想拔起自己,摆脱那黑色土壤的万有引力。
“小姨子从农村来侍候月子,我就我也不知道犯了那股混劲!”
强玉凤陷入对自己的深深怀疑之中。“我——是——谁?’’黑砂地上,只有一个人在干活儿,是姜德力。张大区“缓兵计”依从了关厂长“停产整顿”的指令,但他的内心却还是有个“黑色宗教”的迷信,他怕断了烟火日后“独立成功”,车间没了风水。就让姜德力一个人“继续生产”—悠悠干着聚拢住翻砂车间的原气。
大洋马跟腚虫一般不离姜德力左右。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三日不见如隔九生。
“你多能耐呀!没模子没工具就能把活儿干得这么好。”大洋马纯情地盯着姜德力。
姜德力入了境,修补着手下的那个圆圆的“黑太阳。”自语说:“铸进去了,人。所以,铸一个坏俩,铸两个坏仨”
“咱俩一块铸进去吧!铁了。”大洋马说。
见他不语,大洋马又问:“你想离开这儿吧?”
“离开这儿?天爷!你这是想砸了我的金饭碗呀?我后半辈儿全凭吃黑砂活着呢。”
几乎所有的人都认为姜德力整天都在开玩笑活着。大洋马看到的是姜德力黑砂而不是黑砂姜德力。关厂长需要的是阿凡提而不是黑砂。
不知什么缘故,一直守口如瓶的张大区竟然下令在大墙上张出了九人矽肺病的名单。
这似乎是部落首领对黑砂的最后坦白。
半只耳朵撩着大襟做成个兜状,里边是香烟和奶糖。他快步走,见人就发,活像个宇宙级慈善家。“喜烟!喜糖!我总算定上了个Ⅰ期矽肺病,这下可好啦!回了家我让老伴儿吃喜面”
患了病却喜庆,一种罕见的黑白大倒错。
半只耳朵扑近了:“姜德力你爱抽姻,我专门给你备了一整盒,大前门!从十年前列为‘可疑’,这回我可算定了性。”
“怎么得了病你还这么高兴?”大洋马问。
“你傻!干了一辈子横竖肺里也黑了。我倒不在乎那几块钱的营养费,这是个结论,结论呀。”
半只耳朵美得浑身打哆嗦。
“你就等着过太平日子吧!”姜德力说。
“好话,好话。”半只耳朵又去发烟发糖了。
那盒大前门香烟,握在姜德力手中。他凸出两侧咬肌,那烟便粉碎在手中了——一缕缕烟丝纷纷落在黑砂地上。
姜德力斯文地说:“操它妈!”
大洋马被这个常见语式吓了一跳。
一声吆喝:“给篮球队员募捐营养费喽!多不嫌多,少不嫌少,众人捧柴火焰高”老干饭头顶棺材色的帽子,喊着走着。
追上来两个“篮坛隐士”,手持一卷祭鬼用的纸钱儿,喊:“我捐十块!”李特务和宋楞子。那纸钱儿,白亮亮地耀眼。
刘烧鸡回来了,喘着大气进了车间。他胳膊上假门假氏地戴了个黑箍儿。
姜德力远远见了心里说:“成了!等着看出大殡吧刘烧鸡准是投靠了白大头。”
白纸钱儿加黑箍儿这才是实打实地办丧事。
十二
强玉凤丢了“身份证”,迷迷糊糊不知自己是谁,她走到远离车间的大砂丘上,往远处看,四下黑茫:“我是个翻砂工的私生女?”她恨,中国猿人为什么于无奈之下如实招供。世界太小了她几经“排列组合”又重新投入了母体,这黑砂的怀抱。
远远来了姜德力,引着一个身穿风衣的老人。一前一后,皆机警地勘测着这块黑砂满目的土地。
“这块空场可以盖个大料库。”风衣里的“瓤子”便是身患绝症重返都市的挣钱能手,铸造行业里颇具名声的老手艺人白大头。
强玉凤看着姜德力把那人送出了工厂后墙。
厂中心篮球场上,那场篮球赛开始了。
没活儿干的翻砂工们倾巢出动,观战。
“您还有什么嘱咐吧?”马玉斌率队离开车间之前,问张大区。
“能赢就赢,咱还没输过呢。”
刘烧鸡却讳莫如深地说:“翻砂工拿打球当成玩儿,别的车间拿打球当成苦大累。末了还是当成玩儿的赢呗!”
当成玩儿?张大区突然大叫:“必须给我赢!这是最后一回啦,最后一回啦!”
马玉斌壮胆说:“友谊第一,比赛第二。”
何大吃睁开眼说:“别强求”
人走尽了,只剩下莽莽黑砂,像个寡妇。张太区叫来姜德力。
“我放你走,你自己找地方吧”
姜德力十分惊异:“我申请了十年啦!现在你才给大赦?嘿嘿!当初你怎么不放白仙走?”
“她?趁现在我还行,快走!你们这一堡干翻砂的,只剩下你一个人了。”
“离开黑砂,你让我饿死呀。”
“你,去年就定了——Ⅰ期矽肺病。”张大区其言亦善地说出这个声音。封存了一年。
姜德力低着头听。突然抬头说:“将来你要饭到了我家门口,管饱。”转身走了。
篮球赛已经进入白热化。
五个“武青协”会员在一阵阵哄声中实施着他们那“匹夫有责”的道义。当他们在场上听到那起哄声居然是从一群翻砂工里传出的,一个个痛苦地扭曲了脸孔。
金工车间在场上遥遥领先。他们被自己的伟大成就惊呆了:
翻砂车间篮球队已经不是铁铸的而是纸糊的了很惨很惨。
嘎吱嘎吱噌噌呀,磁——刺!嗞——刺!
马玉斌慌得没了魂儿,东瞧西瞅南顾北望。离终场还有八分钟,他下决心叫了暂停。
五个队员“拉着风箱”站到马玉斌面前,等待教练面授机宜。
“我我没什么事儿。看你们累了让你们歇会儿。”马玉斌竟然毫无主张。
渴望智慧的五个队员面面相觑。
马玉斌让别人支使了一辈子,已经丧失了支使别人的机能。
“歇口气儿吧”
扑上来一个人,飞快地在场边铺开一张棋盘,叭叭摆上五个卒子,说:“小卒过河才能咬死人,所以你们要迅速过中场。到了篮下,就等于小卒子拱老了,最后一口气儿了!得挺得起来,死劲儿挣扎往篮儿里投。想着死可又得忘了死!”这是何大吃。
五个卒子形如五个篮球队员,那棋盘就是篮球场。哲学却是人的:“引诱他们那个大个子中锋起急,成全他犯错儿毁自己,五次罚下!”何大吃的经世之学使五个队员如听佛音。
“等着人家犯错儿,得耗得住。比谁命长呀!”姜德力插嘴说。
“等人家犯咱早死啦!”观众堆里站出“篮坛隐士”李特务和宋愣子,“换我上场!换我上场!”叫得马玉斌六神无主四肢发凉。
又开始比赛了。积重难返,局面不见起色,“武青协”队员在对方高大队员腋下钻来钻去,像拣钱包儿的。翻砂车间的观众席上鸦雀无声。
已经晚了——翻砂车间死了,一声哨响。
凝固的人群黑冰块一样流动起来。
“输也没用赢也没用。赢能赢出冰箱彩电洗衣机?输也不会押上老婆孩子房子”
“操!场上十个人抢那块圆皮子,等着补鞋用呐”又一个声音散淡地说。
张大区躲在远处看着:“三连冠?”
五个“武青协”队员仍然坐地场边—凭吊着自己那毕竟振作了一时的灵魂:苦练明年再赢。他们心中还有个明年。
车间里,不知是谁一声大叫,一团黑砂投向了马玉斌。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