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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一个老工人。
两位当兵的惊异地打量着包骏:头戴一顶烂没了沿儿的破草帽,身穿一件半个世纪没下水洗涤的工作服,钮扣全无敞怀露胸;裤子沿裤角开了线展览出小腿子上的乱毛,趿拉着两只张了嘴的洒鞋。
“你就是包骏?”
一个军人问。
包骏伸手挠了挠裤裆,很解痒地回答:“错了我包退包换,正是本人。”
两个军人面面相觑。
吴大队长小声说:“包骏你小子扮相过了份。”
事后才知道这是两个喝过很多墨水的军人,入伍前都是南开大学中文系的学生。他们主持工业系统会战指挥部的宣传工作,拟调一名热加工专业的大学生去协助工作,在名单上看到“包骏”两个字很有特色,就列为“使用对象”。
“你不是还没有正式分配在这里吗?仍属于劳动锻炼等候使用的性质。难能可贵,你这么迅速就工人阶级化了。”两个军人共同品评着眼前的大学生包骏。
包骏似乎明白了事情的原委,目光中倏地闪过一丝隐痛的神色。
两位军人朝砂箱库方向踱去。吴大队长留在原地对包骏说:
“说不准哪块云彩下雨。这俩当兵的不知为啥选中了你。我拦也拦不住,以为你小子这一遭肯定提拎出去了。啧!没承想人家跟你一照面,脸色就变了,我看是不打算要你。”
包骏呆呆听着,无悲无喜。
“我看你还是在咱翻砂场里忍着吧,安全。你到了别处台阶是高了,可比得上咱这儿太平?”
几年来包骏强迫着自己“翻砂化”并进化成我们的同类里外全黑了,兴许图希的就是个太平。吴大队长说包骏你知足长乐吧。
包骏斯文地点点头:“操!”
两个踱入砂箱库的军人发现了正在静坐练习气功的马庆善——活生生一尊着装的泥塑。
喝过之乎者也墨汁的军人一齐犯了中文系的毛病:发乎情。
眼睁睁马庆善身上披着一件充满历史纵深感和思想穿透力的正宗破棉袄!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千淘万漉虽辛苦,吹尽狂沙始到金。”
他们吟罢上前说:“老师傅您的棉袄!”
吴大队长也随上来给马庆善做动员工作。
马庆善执着地摇着脑袋:不肯割爱这贴身的小棉袄。仿佛它已经成了他的人皮而不可剥离了。吴大队长急得似拉磨的驴,团团转。
“军代表相中了,使一件绿大衣换你!”
最后,吴大队长抢劫似的从马庆善身上扒下了破棉袄。因用力过猛大襟里的棉花被扯出了一团。
当兵的说:“这更加真实绝对自然!”
马庆善不睬那件换来的绿大衣,依然打坐闭目练功。
另一个当兵的小情调未尽,望着马庆善兴奋地说:“丈人,隐者也!”
吴大队长说:“他是老绝户当不成老丈人;他从不抽烟也不是瘾者。二位还有事吗?”
于是二位当兵的恢复了常态:标准的中国人民解放军形象雄赳赳气昂昂。
包骏焦躁不安,全没心思干活儿,跑到离砂箱库不远的一处焦炭上立着,向两个军人的方向激动地朗诵着一首古代人写的诗。
“欲济无舟辑,端居耻圣明。坐观垂钓者,徒有羡鱼情。”
那两个当兵的正欲匆匆离去,面无表情。
一个说:“什么诗!要注意思想倾向。”
一个说:“多读马列原著,化消极为积极。”他们捧着宝物般的破棉袄钻进小汽车。
包骏发疯一般跑回了翻砂场。
李吕子迎着他问:“想变成人,可人家把你捋出来甩在墙犄角喂了苍蝇吧?”
母美玉在天上咯咯咯乐个不停。
李吕子转脸对林志刚说:“林师傅包骏来了你上呀!”
林志刚勇敢不起来:“我的学问还太浅李师傅你上吧我助阵”
李吕子从容不迫:“我上!包骏你那位老同学走了我没来得及给他命名,你转告他吧我赐他一个大号留个纪念。”
说着李吕子从林志刚手中接过一只大钉子,在黑砂地上写出一行“仿宋”。
纪宇昌妓与娼
包骏看着,认真思索了一会儿。
“不许你侮辱他的人格,不许。”
李吕子哈哈大笑:“人格儿,就你?”
林志刚喊了一声“一二!”人们齐声诵起。
这是一首传唱久远的“四子歌”,味儿正。
出娘胎叫个大胖小子,
学识字是个糨糊脑子,
娶媳妇生个王八羔子,
进棺材当个混账老子!
包骏闭眼听着,毫无表情。
金铁萍又跑来在背后扯我袖口:“刘直刘直你快干活儿吧,人家曲建新正干着呢。”
曲建新条件反射抬头叫道:“那件事情不是我干的!什么我正干着呢?我洁白如玉。”
李吕子更兴奋:“包骏我破了你的身吧也送给你一个大号算我们认可了你!”
随即他在地上一挥而就,又是“仿宋”。
包骏孢馂
我不认识这两个字,回去查了字典。好在我还没有忘记世界上有字典这宗物件。
孢:某些低等动物在无性繁殖或有性生殖中所产生的生殖细胞。
馂:吃剩下的食物。
吴大队长立在车间门首:一手拎着一只眼睛淌出血汁的黑色大猫,死的;一手使芯铁棍儿连声敲击着他的“铁屁股磬”——颤动着。
“立即集合!立即集合,是全体的!”
众人问:“又是翻砂工人操?”
吴大队长:“不是做操,是紧急动员大会!”
人们就乱奔走,去清砂工房。
金铁萍朝我会心地一笑:“更加大干了。”
吴大队长仍在喊:“一个不剩全去开会,就连马庆善也给我提拎来,可不许他牵着驴!”
羊师傅又捂着屁股向他的“自留地”跑去。
母美玉从天车上下来往清砂工房走,小步颠颠地追着包骏问:“我天车要是坏了你还修不修?那个姓纪的白面书生已经滚蛋了,可你还得在这儿干呀!别胡寻思了把心踏实下来吧。”
包骏冷冷说:“你别破坏革命大好形势。”母美玉:“你敢变心就是林彪死党五七一!”
“我五一六!你多说了五十五个数儿。”
十一
散兵游勇一人一个模样,乱站在清砂工房。望着墙角那只老掉牙的六角滚筒,我猛然想起出师考试铸的那只“手”还锁在吴大队长办公室箱子里没派上用场。这是游离于我体外而又恰恰只属于我的一件珍品,我心里有些恐怖。
金铁萍缩在母美玉身后,脸色不佳。她站起身来,往清砂工房门外走。
羊师傅立即关照:“小金子要是上厕所你就去我那块园子吧,劳你多走几步。放心那儿没人瞅得见”
母美玉一扯羊师傅裤角儿:“人家要来月经!”
羊师傅:“哎,你扯破了我裤角儿谁给缝?”
“找那个瘦巴娘儿们缝呀!她活儿好极了。”
果然,我远远看见吴大队长身边立着一个干巴巴的瘦女人,四十岁的样子瓦刀脸。
翻砂场上油水大,还没见过这路没营养的女人木板儿一般。
吴大队长紧了紧裤腰带,亮开了嗓子:
“有情况!紧况十分情急。”开场白吴大队长就说得颠三倒四错了词儿,看来不是蒋匪反攻大陆就是日本又复辟了军国主义占了东三省。吴大队长开始念文件,主题说得是华北百年不遇的大旱阻挡农业学大寨的贫下中农们,得赶紧想办法弄来水浇地。
吴大队长边念边往文件里添佐料:“没水浇地别说学大寨,就连咱全市的工人阶级蔬菜都吃不上了,也影响了学大庆,这就是辨证唯物论!”
翻砂工的目光却大多停留在那个来路不明的女人身上。那女人八成是个人物,颇有身份地立在那里望着黑乎乎车间的深尽之处。
“咱们那一百套砂箱还没全掊出来,就得兵分两路开始铸造压把井的身子,这叫什么来着,嗯交叉作业!出席学大寨会议的武清县代表七天之后亲自到咱厂子里接头一批压把井,七天咱得交出一百台,以往得用一个月时间”
那女人有些不耐烦吴大队长的啰嗦了。
吴大队长稳如泰山接着讲,说时间太紧了必须大干特干才行,谁也不许歇班。
包骏蹲在我身边小声说:“我恰恰买好了后天的火车票回家探亲去”
我小声问:“还回来吧?”
他有些诧异:“怎么不回来?我档案和人命都在这里呀。”之后他似悟出什么,冲我苦笑了。
相识以来我第一次看到他脸上的笑纹。
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