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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干,我给你介绍个对象过日子。”
林志刚脑子有时候发浑,居然急于落实这个问题:“介绍谁我听听。”
“魏宝绢。名字好听吧?”
“魏宝绢”就是“喂饱圈”,喂饱了圈起来养膘的大母猪。林志刚气得扭头就走。
气跑了林志刚,李吕子十分友好地与我洽谈起来。他说:“出了师得重新命名这是制度。”
我想我不会步林志刚后尘成为第二个大肠头儿吧?除非孔丘那么大学问的人来翻砂场。
这时候包骏手里托着一块测硬度的砂样走到近前,我觉得他有几分技术味道了,就十分依赖地冲他说:“包骏,李吕子正在给我命名。”
包骏抚了抚络腮胡子:“人往高处走,没法走;水往低处流,容易流。”
李吕子:“别在这卖弄臭学问干扰我的思路。毛主席说卑贱者最聪明高贵者最愚蠢。”
金铁萍小声唤我:“刘直刘直你快干活儿吧。”
李吕子即兴:“先解决了你吧,你叫金贴瓶。金子贴在瓶子外面,闪闪发光永不褪色!”
她惊恐了:“李师傅你千万别起这个头儿跟我开玩笑!我、我害怕”
金铁萍说着起身就向女厕所逃去。
包骏立即现场评点:“毕竟是个女性”
“刘直?”李吕子思想家一样沉吟,蓦地双眸一亮点燃了智慧的火花:“加个儿化韵吧,问题就迎刃而解了!刘直儿六侄儿,就六侄儿吧你。”
见降了辈份,我也野了:“我是你大爷!”
“壶”李吕子接我话尾继上一个字。
人们哄然大笑。我大惑不解。
李吕子诲人不倦:“让你死个明白。这叫添字改义,量变才能引起质变。哲学你明白吧?”
我入了门儿,就自我操练了一遍以求甚解。
“我、我是你大夜(爷)壶?”
“对,你是我大夜壶!”李吕子激励着我说。
包骏唤我:“质变吧哲学?我也是从头学起。”
我居然学徒三年之后成了黑砂的六侄儿。
包骏边走边开导我:“名不正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六侄儿就六侄儿吧!六侄儿也比我这个不伦不类不死不活的人强百倍呢。”
我说:“包骏包骏,我想跟你交个朋友。”
他怔了一下,怒了:“你离我远点儿!”
我非常失望,就又孤零零想起了马庆善。
临近打响午休铃声,车间突然走进一群人来。为首者三十来岁,男教师模样,领着十几个学生模样的小伙子。都是怯生生的表情。
羊师傅似乎看见肥料来源,本能地抄起了粪筐。而包骏远远望着这群人,没说“灵长目”那句口头禅。
翻砂场上所有的活物都一下子凝固了。
林志刚以大肠头儿的气魄判断着。
“是他妈来学工劳动的吧?”
我这才想自己当年也是中学生。
八
翻砂场几经烟火洗礼却还是讲究旧例儿,有个喜事主家总要出点“血”,表明你眼里有人。我领了一级工的薪水就买了二斤糖块儿,认亲似地四处散着。见了那些三条石牌苦大仇深的我就说:“出了师咱还是徒弟,有事您照样支使我。”人们听着就错动着牙齿,不误时令地嚼着我的糖块儿,嘎巴嘎巴山响。
“好好干!明年就四十一块六毛四了。”
我知道那是二级工的价钱,只要不犯错误到时候自然长上去,国务院规定。
母美玉吃了我十二块糖,还没够。她说:“你财迷小子抠手抠脚像个老爷们儿?往后就自己舒坦自己吧!”
她的宗旨是祝愿我打一辈子光棍儿。
还余下几块糖,我决定给马庆善送去。
金铁萍埋头打着油砂小芯子对我说:“刘直刘直你可要快去快回呀!”这口气好象我要出远门去云南贵州或东三省。
出了车间大门我就胡思乱想:马庆善砸脚可能出自天意,令我无师可承自己乱长。这老头子严重口吃,今年正月初一的一句拜年话,他从去年八月十五就得动弹舌头,如此也未尝不误节气。马庆善没把他结巴的毛病传给我,是我口条儿的福份。
临近砂箱库我撞见了吴大队长。
他咧着海碗大嘴问:“那只黑猫你给我逮着了吗?都三天”
!了。。
“您记差了,没给我派过这个任务。”
“唔,那就是派给了包骏。”
吴大队长似乎永远记不清人和事。他口中散发着一种我无从体验的味道十分熏人。
那台低矮破旧的龙门吊车吱吱扭扭行走着,赛一堆乍了尸的死铁。不论有用没用,马庆善一天除了练气功化石头,就是不停地将一摞摞砂箱吊来吊去瞎折腾,像一个搭积木上了瘾的傻儿童,无休无止地东拼西凑玩弄把戏。
吴大队长追着龙门吊车大声吼:
“工业学大庆,你这是违章操作!”
这是我认识吴大队长以来从他口中听到的最为现代的词汇。
垂死的龙门吊车照旧行走着。
“马庆善你手呢?你手忘在王家台老家啦!”
吴大队长在“用典”。他和马庆善以及羊师傅同是王家台的老家,先后离开农村来到三条石永茂公铁工厂学徒干翻砂,绝对苦大仇深。
故而“王家台”既是故家的名称也是他们生活中频频使用的一个代词,具有不可穷尽的修辞学意义。
有不切实际的妄想,就说:“你别做王家台热被窝里的美梦了。”
形容路远,就说:“这是回王家台呀!”
我分配到翻砂车间的第一天,填写职工登记表交给吴大队长。他看罢面露喜色。
“你小子也是王家台的?好!”
我解释说我家住天津市河东区王家台大街十三号,家庭出身职员。
“我是交河县王家台,你是天津卫王家台,五百年前咱是一他逻辑性很强。个村!”
从此他居然对我怀有一种特殊的好感,见了我就像见了他的大儿子或女婿一样开心。
谢谢王家台。我绝了换房搬家的心理。
吴大队长接着吼:“我放你三天假回咱王家台拿你的手!”
“王家台”使马庆善停住了龙门吊车。
绝对世界工业奇观:马庆善居然在龙门吊车的铁腿上安了一个离地一米多高的铁篮儿,将五十五岁的瘦屁股装进去,双手抱头枕着;伸出左脚用大脚趾抚摸着控制盘上的键钮或开动或停车,轻松地操纵着这台五吨起重量的铁怪物。我觉得这老头儿即将羽化登仙。
吴大队长捏了捏袜子里那只充满灵气的左脚,又拍了拍穿在马庆善右脚上那只形似航空母舰的特型鞋,说:“明天要来他妈的检查团,你赶紧用手别用脚,让人家笑话咱国大无人!”
马庆善五官一聚,及时且突然地打了个喷嚏算是答复了吴大队长。
吴大队长:“我等着吃你的驴肉呢。”
之后吴大队长走向远处的墙根儿,冲着那个“男”字抖开前门儿撒了一泡尿,回头朝我和我身后的世界残忍地一笑,就蹚出一串儿响动钻进草丛深处去酝酿新的捕杀阴谋。
翻砂场四周的小动物们已愈来愈少了。
昨天飞来一只夜猫子,粗心大意地看了看大家,就扬起翅膀飞走了。据说它没笑。
吴大队长听说立即组织捕杀,可惜晚了。结果他找碴儿拿包骏泄了一通火气才罢休。
包骏认错:“只怪情报来得太迟”
我开始“拜佛”,对马庆善说:“我出师了”
三年来我只听马庆善说过一句话,就是铁杠砸脚时他的那声“啊呀”,充满真情实感。
我又说:“你您吃糖吧喜糖。”
他一双无光的小眼睛很圆很圆,像两颗熟烂了的黑枣,半睁半闭死死盯着自己假右脚上的特型鞋。他伸手接了糖块儿放在怀里。
我无端地认定他将糖块儿留给驴吃。
那驴似乎就是我的师兄先入山门为大。
马庆善住在两里地之外的铁工营,那里有一排工厂的单身宿舍,平房。节粮度荒年代有工人浮肿,工厂就送到那里去集中喂养,供些汤水以免造成不必要的牺牲。久而久之那地方就得了个新名字“六零年”。马庆善就住在“六零年”西头儿一间屋里几十年如一日。不知为什么他从“文革”起就选定牲口为交通工具,上班下班以驴为坐骑,赛张果老转世。好在厂子位于市郊,人和驴很少与交通民警见面。
隔几年他就杀一头旧驴换一头新驴,好比更换一辆自行车又显然比更换一辆自行车的想法深刻。不知公安局是否已经注意这种古怪的行为。有一次包骏晚上在他自己小屋里喝醉了酒,先是破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