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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加了姑妈的葬礼之后,父亲和表哥辉风风雨雨长夜难眠。当年是滁县城东门派出所所长的表哥,如今也
和当年当警察的父亲一样,做了一名人民教师,释疑,传道,解惑,为人师表。
“表弟呵,你的林妹妹你还记得吧?她只要见到俺,就问你呢?你可想念她呀?”无意间表哥的一句玩笑 话,却触动了父亲尘封了三十八年的心思。
“玉华?玉华她在哪里呀?”父亲哪里能忘记呢?又怎么能忘记!生命本身就是一种缘分。你刻意追求的
东西或许穷其一生也未必得到,而让你从不曾期待的灿烂却在平平淡淡从从容容中不期而至。
一九八四年农历五月初九,父亲在滁县城南门口实验小学的传达室见到了林玉华。
岁月无情,青春不再。林玉华老了,瘦骨嶙峋,头发花白,曲背哈腰了。她此刻正在不厌其烦地为孩子们 倒开水卖点糖果瓜子之类的小吃。
成熟的理性已经把父亲的儿女之情过滤得既干净又严谨。父亲戴着一顶藏青色的鸭舌帽,黑框老花眼镜后
面的眼睛浑浊又透明,模糊又清晰。父亲不动声色,静静地站在门外,看着这个三十八年前曾像天鹅一样飞着 扑进他怀里的女孩,往昔如今昔,时间不饶人。
“哎呀!老了,老了!”父亲的心在感叹。
上课铃响了,孩子们一窝蜂似的跑了。父亲缓步走进屋内,异样地看着她。
林玉华抬头看了看父亲一眼,问道:“老同志,你买什么,买烟吗?”
父亲又走近了一步,站在了她的身边,轻轻地喊了一声:“玉华。”
林玉华抬起头来,一脸的疑惑,惊讶地问道:“你……你是?”
父亲轻轻地摘下老花镜,又慢慢地摘下帽子微笑着缓缓地说:“怎么?还没认出来?”
林玉华也凑近了一步,仔细地打量起父亲,灰朦朦的眼睛一下子放出了一种光彩照人的光芒:“哎呀!是
你呀!”她情不自禁地一把拉住了父亲的手,用一口地道的滁州方言说道:“哎哟!吾的妈呀,怎么是你呀, 俺怎么也猜不出是你呀!”
再见一九八四(2)
林玉华激动得有些难以自抑,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父亲双手拉着林玉华,让她坐下。此时此刻的林玉华怎么也不会想到眼前的一切与三十八年前的那一次离
别,在今天有了一个相逢。林玉华激动得坐下去又站起来,站起来一会儿又坐下去,她简直像一眼投进了一枚 石子的古井,千重涟漪,无法平静下来。
父亲看着,一股辛酸袭上心头。“若不是表哥告诉我,我怎么会知道你的下落呀!”
好久好久,林玉华都没有说话,只是呆呆地看着父亲,一言不发,好像陷入了无边的回忆……
“玉华,我没有忘记你,我这不是来看你来了吗?”
“唉!我的命好苦啊!……”
林玉华终于忍不住哭了……
自从一九四六年南京之别后,林玉华的经历非常悲惨。一九四八年,一个国民党的军官要娶她做姨太太。
她不同意,就四处躲藏。后来还是被抓了回来,强娶为妾。谁知却被那军官的大老婆知道了,被人打得遍体鳞
伤给赶了出来。不久,她的父亲林子清死了,母亲刘兰香也改嫁了。解放后,她给人家当过保姆在学校里做过
勤杂工。而那些小姐妹们也都是各自顾各自了。她们或随夫贵或随夫贱,有的当了干部有的拉板车了,而只有
她仍然是终身不嫁。在三十五岁时,她收养了一个女儿,如今也有了个外孙女,正在学校读三年级。但她的养
女对她实在一般,不是很孝顺。现在,她就靠在学校的这间传达室,一边看大门一边做一点小买卖以勉强度日 。
林玉华老泪纵横:“成哥哥,俺为啥这样命苦呢?……啊?成哥哥?……俺也听你表哥对俺说你被划成右
派,还被判刑,被管制,说得俺舍不得死了哇,俺也不知哭过多少次呀!成哥哥,你知道吗?……”
哭完了。林玉华一定要给父亲包饺子吃。
父亲没有理由拒绝她。就和她一起动手,一个剁肉馅一个和粉擀皮子,包起了饺子。
父亲知道,天遥地远,或许这就是和林玉华最后一次在一起吃饭了。三十八年了,林玉华没有忘记他,一 直惦记着他思念着他,他还有什么可以回报的呢?
临走时,林玉华关了小卖部的门,送父亲到车站。到了车站的旅馆,房间里住了很多像父亲一样候车的旅
客,他们简单坐了一会儿,父亲就又送她回家。可等到把她送回家了,林玉华又非要再送父亲回旅馆。就这样
来来回回,又匆匆忙忙,情意绵绵无绝期,大概讲的就是这个意思吧。最后,还是父亲坚持着,把她送回家。
临走时,父亲从口袋里掏出二十块钱,父亲知道这一点钱实在是拿不出手呀!可父亲没带多少钱,本身也没钱 。①
林玉华自然不接受。
“玉华,三十八年了,难呐,难得见上这一面啊!我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见面了,也许我们再也见不到
了。这钱,你一定要收下,就作为成哥哥我最后一次见面的礼物,你就收下吧!”
林玉华哭了,哽咽着接过父亲的二十块钱。她知道,这哪里是钱呀!这是他们的情和意啊!……
第二天大清早,林玉华就急匆匆地赶到车站来了。
再见一九八四(3)
车是六点钟开,当父亲刚走出旅馆的大门,父亲一眼就看见林玉华正向他跑来,他仿佛又看到了他一九四
六年当宪兵时离开滁县的那一幕——林玉华像一只天鹅一样向他飞来,飞来……
林玉华跑到父亲身边,一双手紧紧地拉住了父亲的手,话还没有出口,眼泪就掉在了地上:
“成哥哥,俺也许这是最后一次送你了……”
父亲,脸上仍然留着日本人刀疤的父亲,他那深度的黑框老花眼镜后面有白内障的眼睛,早已被这三十八 年前一模一样的忘情水打湿,打湿……
人生何必曾相识,最怕别离哭断肠。一九八四年又过去了二十年,时空翻开了一个新的世纪。二十年后父
亲在回忆起这段往事时,给我们留下了一个问号:林妹妹,你现在还好吗?
车开动了,父亲坐在车上,车前印下的最后一眼?熏是春暖花开里林玉华那微微飘动的白发……
新兵蛋子(1)
父亲当上了宪兵。
火车把父亲送到了南京。
父亲对自己的将来充满着幻想。这种感觉,几乎就像四十五年后我当兵离开故乡农村的家时一样,立志将
来一定要跳出农门摆脱泥箍腿子的穷命,混上个军官当当,实现从农村进入城市的伟大转折。一句话,就是要 做官,要做人上人。简单,却十分现实的理想。
新兵三个月的生活教育训练开始了。
南京。下关。狮子山。
这是父亲当宪兵的第一站。值得联想的是,整整五十年后的一九九六年,作为父亲四十五岁时生下的末兜
儿的我,也是在这个城市靠近狮子山这个地方的一所解放军有名的军校毕业,从而走进了共和国军官的行列。
据说我所就读的这所军校的教学楼和办公楼,前身为国民党行政厅和交通厅,现在已经列为文物受到保护。
而南京这个被人们认为“哪个王朝把它作首都哪个王朝就短命”的城市,同样在一九四六年开始演绎着另
一个王朝最后垂死挣扎的一幕。在这幕幛的背后,父亲和一千多同样年轻的中国青年,正满怀希望用自己的热
血甚至年轻的生命在这块土地上拼搏,来实现自己飞黄腾达的军官梦想。
一道古城墙从南边蜿蜒而过。两道护城河似的壕沟,三层铁丝网,方圆一公里的包围圈里是一排排低矮的
木板铁瓦房。一道只容一辆汽车进出的闸门,两排高高的麻袋沙包,四个荷枪实弹的士兵,封锁极为严密,看
上去像是一个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