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她坐下来,他回到他的座位上。但好大一会儿谁也没有说话。最后,还是阿切尔突然开了口。“既然你不累,又想谈一谈,那么,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那天晚上我本想——”
她迅速瞥了他一眼。“是啊,亲爱的,一件关于你自己的事?”
“是关于我自己的。你说你不累。唔,我可是非常地累……”
转瞬之间,她变得忧心忡忡。“唉,我早就知道会这样的,纽兰!你一直劳累过度——”
“也许是吧。不管怎样,我想停止——”
“停止?不干法律了?”
“我想走开,不管怎样——马上就走,远走高飞——丢开一切——”
他停住口,意识到自己失败了——他本想以一个渴望变化、而又因为筋疲力尽不想让变化立即来临的人那种冷漠的口气谈这件事的。但是,不管他做什么事,那根渴望的心弦总是在强烈地振动。“丢开一切——”他重复说。
“远走高飞?到什么地方——譬如说?”她问道。
“哦,不知道。印度——或者日本。”
她站了起来。他低着头坐在那儿,双手托着下巴,感觉到她的温暖与芳香徘徊在他的上方。
“要走那么远吗?不过,亲爱的,恐怕你不能走……”她声音有点颤抖地说。“除非你带着我。”因为他没有作声,她又接着说下去,语调十分清晰、平缓,每一个音节都像小锤子一样敲着他的脑袋。“就是说,如果医生让我去的话……不过恐怕他们不会同意的。因为,你瞧,纽兰,从今天上午起,我已经肯定了一件我一直在盼望期待的事——”
他抬起头,心烦意乱地盯着她。她蹲下身子,泪流满面,把脸贴在他的膝上。
“噢,亲爱的,”他说着把她拉到身边,一面用一只冰冷的手抚摸她的头发。
一阵长时间的停顿。这时,内心深处的邪恶又发出刺耳的狂笑。后来,梅挣脱他的怀抱站了起来。
“你没有猜到——?”
“不——我——对。我是说,我当然曾希望——”
他俩对视了片刻,又陷入沉默。后来,他将目光从她脸上移开,冷不丁问道:“你告诉过别人吗?”
“只有妈妈和你母亲。”她停顿一下,又慌忙补充,额头泛起了一片红润。“就是——还有埃伦。你知道,我曾对你说,有一天下午我们进行了一次长谈——她对我真好。”
“啊——”阿切尔说,他的心几乎停止了跳动。
他感觉到妻子在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纽兰,我先告诉了她,你介意吗?”
“介意?我干吗会介意?”他做出最后的努力镇定下来。“不过那是两周前的事了,对吧?我还以为你说是今天才肯定下来的呢。”
她的脸红得更厉害了,但却顶住了他的凝视。“对,当时我是没有把握——但我告诉她我有了。你瞧我是说对了!”她大声地说,那双蓝眼睛充满了胜利的泪水。
34
纽兰·阿切尔坐在东39街他的图书室的写字台前。
他刚刚参加了为大都会博物馆新展室落成典礼举办的官方大型招待会回来。那些宽敞的大展室里堆满历代收藏品,一大群时髦人物川流于一系列科学分类的宝藏中间——这一景观猛然揿动了一个已经生锈的记忆的弹簧。
“哎,这儿过去是一间塞兹诺拉的老展厅啊,”他听见有人说道。顷刻之间,他周围的一切都隐而不见了,剩下他一个人坐在靠暖气管的硬皮沙发椅上。同时,一个穿海豹皮长大衣的苗条身影沿着老博物馆简陋的狭长通道消逝在远处。
这一幻像引出了一大堆另外的联想。他坐在那儿以新的眼光看着这间图书室。30多年来,这里一直是他独自沉思及全家人闲聊的场所。
他一生大部分真实的事情都发生在这间屋子里。在这儿,大约26年前,他妻子向他透露了她要生孩子的消息,她红着脸,躲躲闪闪的样子会引得新一代年轻女子发笑。在这儿,他们的长子达拉斯因孱弱不能在隆冬季节带去教堂,由他们的朋友、纽约市主教施了洗礼仪式;那位高尚无比、独一无二的主教成为他主管的教区多年的骄傲与光彩。在这儿,达拉斯第一次学步,口中喊着“爹的”瞒哪走了起来,而梅与保姆则躲在门后开怀大笑。在这儿,他们的次女玛丽(她特别像她的妈妈)宣布了与里吉·奇弗斯那群儿子中最迟钝却最可靠的一位订婚。也是在这儿,阿切尔隔着婚纱吻了女儿,然后和她一起下楼坐汽车去了格雷斯教堂——在一个万事都从根本上发生了动摇的世界上,只有“格雷斯教堂的婚礼”还依然如故。
就是在这间图书室里,他和梅经常讨论子女们的前途问题:达拉斯与弟弟贝尔的学业,玛丽对“成就”不可救药的漠然及对运动与慈善事业的一往情深。对“艺术”的笼统爱好最终使好动、好奇的达拉斯进了一家新兴的纽约建筑事务所。
如今的年轻人正在摆脱法律业与商务的束缚,开始致力于各种各样的新事物。如果他们不热衷国家政务或市政改革,那么,他们很可能沉迷于中美洲的考古学、建筑或园林工程,或者对独立战争之前的本国建筑物发生强烈的学术兴趣,研究并改造乔治王朝时期的建筑风格,并且反对无意义地使用“殖民时期”这个词。除了郊区那些做食品杂货生意的百万富翁,如今已没有人拥有“殖民时期”的住宅了。
然而最重要的——阿切尔有时把它说成是最重要的——是在这间图书室里,纽约州州长有一天晚上从奥尔巴尼过来进餐并过夜的时候,咬着他的眼镜、握紧拳头敲着桌子,对着主人说:“去他的职业政治家吧!阿切尔,你才是国家需要的那种人。要想把马厩清理干净,像你这样的人必须伸出手来帮忙打扫。”
“像你这样的人——”阿切尔对这一措辞曾经何等得意!他曾经何等热情地奋起响应召唤!那简直如同内德·温塞特让他挽起袖子下泥沼的呼吁,不过这是由一位先做出榜样的人提出的,而且响应他的号召具有不可抗拒的魅力。
回首往事,阿切尔不敢肯定自己这样的人就是国家需要的人才,至少在西奥多·罗斯福所指示的积极尽职方面他算不上。他这样想实际上不无道理,因为他在州议会任职一年后没有被连选,谢天谢地又跌落下来,做一份如果说有用却没有名的市政工作,后来又一次降格,只偶尔为一份以驱散弥漫全国的冷漠情绪为宗旨的改革周刊写写文章。往事没有多少值得回顾的东西,不过当他想到他那一代与他同类的年轻人的追求时——赚钱、娱乐及社交界的俗套使他们视野狭窄——他觉得他对新秩序的些微贡献也还是有价值的,就像一块砖对于一堵墙的作用那样。他在公共生活中成就甚微,按性情他永远属于一名沉思者与浅尝者,然而他曾经沉思过重大的事情,值得高兴的重大事情,并且因为曾拥有一位大人物的友谊而引为自豪和力量源泉。
总之,他一直是个人们开始称之为“好公民”的人。在纽约,在过去的许多年间,每一项新的运动,不论是慈善性质的还是市政或艺术方面的,都曾考虑过他的意见,需要过他的名字。在开办第一所残疾儿童学校的时候,在改建艺术博物馆、建立格罗里埃①俱乐部。创办新图书馆、组织室内音乐学会的时候——遇到难题,人们便说:“去问阿切尔。”他的岁月过得很充实,而且很体面。他以为这应是一个人的全部追求。
①Crolier de Servieres——16世纪法国藏书家,世界最早的出版商之一。
他知道他失落了一件东西:生命的花朵。不过现在他认为那是非常难以企及的事,为此而牢骚满腹不啻因为抽彩抓不到头奖而苦恼。彩票千千万万,头奖却只有一个,机缘分明一直与他作对。当他想到埃伦·奥兰斯卡的时候心情是平静的、超脱的,就像人们想到书中或电影里爱慕的人物那样。他所失落的一切都会聚在她的幻影里,这幻影尽管依稀缥缈,却阻止他去想念别的女人。他属于人们所说的忠诚丈夫,当梅突然病故时——她被传染性肺炎夺去了生命,生病期间正哺养着他们最小的孩子——他衷心地哀悼了她。他们多年的共同生活向他证明,只要婚姻能维持双方责任的尊严,即使它是一种枯燥的责任,也无关紧要。失去了责任的尊严,婚姻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