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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看走廊前后堵得满满的,知道完了。便用肩撞开身旁的一间屋子。谁知里面有一男一女。男的着来是专政队的官,因为他坐在一个大写字台前面,女的好象是秘书,正在整理什么材料。这两个家伙肯定早听到走廊里的喊打声,所以我一撞进去,那个男的就抖嗦着说〃:你你放放老实点。〃女的干脆就不会动弹了。
我想,反正惹了大祸,不会有好下场了,打一拳赚一拳。再说,这个官儿是领导专政队的,说不定是他暗里指挥打我呢!我不等这家伙把话哆嗦完,就一拳打他个满脸开花。接着我跳上写字台,一脚蹬开窗,跳到院子里。院子里挺宽敞,堆了不少煤,我四周一看,全是高墙,便朝一间有黑洞洞大门的房子跑去。进门一看是锅炉房,几个工人正在修理早已停火的锅炉。看见我跑进来,他们全吓傻了,我这才发现自己手上身上有血。院子里立时喊声四起,还有个女人尖叫〃:往那里面跑了!。〃这肯定是刚才那个女秘书,我真应该给她一拳。
我觉得我的头发胡子汗毛全炸开了,眼珠子肯定红了,再拚下去没什么意义,因为你根本就找不到打你的那些人。尽管这些带袖标的家伙全都可恨,但毕竟没直接打你,你总不能和他们拚死拚活。但我决不能再被他们捉住,那他们肯定再给我套上麻袋,即使不打死我,我也能活活气死。
陡地,我想到死。
呆若木鸡的工人旁边有一堆工具,里面竟有一把打开的电工刀。我又惊又喜,扑过去一把抓起电工刀。这时,挥枪舞棍的专政队拥进锅炉房,喊声震天。
我飞也似地窜到锅炉房里间,里间正有几个家伙往外冲。我又折向旁边的一个什么地方,谁知那里面也有人。这时我开始慌了,浑身往外淌汗,气都喘不足。要在过去,我决不会这样,现在身子垮了,专政队每顿饭只给一个小玉米饼子和一块咸菜,你就是个老虎也能瘦成个兔子。我真正地绝望了,连死的机会都没有。
突然,我发现头上有一扇破窗,灰蒙蒙的玻璃透进些光亮。
我发狠地往上一蹿,抓住窗台,爬到窗上。这时,几个专政队员已冲到窗下,用棍棒砸我的腿。我什么也不顾了,一头从窗玻璃中间撞出去。等我稀哩哗啦地撞出玻璃窗,才发现紧挨着窗的是一个大烟囱,那烟囱昂首耸立,直指蓝天。
我一直爬到烟囱的顶端,顶端有一圈安全栏,任你在上面舒服地歇息。这时我的头上脸上肩上身上,全都往外渗血,有几块玻璃片还留在衣服上。如果眼前有一面镜子,我自己都会被自己的鬼样吓一跳。
烟囱下面忙开了,人群乱得象一窝蚂蚁,但没有一个敢往烟囱上爬的。锅炉房外面的街道也开始聚满了人群,汽车、拖拉机、自行车,各种各样的行人全都停住不动,仰着脸朝上面指指划划。专政队大楼的对面是一个小学校,现在看起来象在烟囱根底似的,小学生全涌向操场,哇啦哇啦地吵嚷。全世界的人都在盯着我。
我从心眼里感谢这个大烟囱,有了它我不但可以自由自在地死,而且保证能一下死得彻底。我只要纵身跳下去,谁也没办法。我似乎有些激动,当着千百个人的面跳下去,挺那么威武雄壮。
不过,我不想那么急急忙忙去死,反正这儿离死很近,往外跨一步就行,即使专政队冲到我跟前也来得及。我不想马上死是我感到这么快就死太不合算,那个斜叼着烟卷的坏家伙竟然安安稳稳地活着,我实在是不够本。我想大骂一通后再跳下去,但半空里的风刮得呼呼作响,我把嗓门喊哑了下面也不会听见。
我第一次在这么高的地方俯视我住的城市,达使我豁然开眼。太阳恰好升到和我一般高的位置,斜射的光线使我们的城市半明半暗。我从来没看到这样的景致,感到特别新鲜和惊讶。
最精采的是海面,在斜射的阳光下金光灿灿。
站在烟囱顶上远望,多么肮脏的街道也显得那么有意思。东区那些外国式楼房,干脆就象神仙住的地方。我首先寻找我住过的民权街,却怎么也寻不到。整个西区全是一片灰色的屋脊,千篇一律的瓦垄闪闪烁烁,衬着远处的大海,活象一条巨大的牙鲆鱼稳稳漂浮。东区那半拉却五彩缤纷,各种各样的楼好似儿童积木。原来我住的城市这么美丽,可惜我今天第一次感觉到。
海港那面更惹眼,象一张画铺在那里,多种颜色的船和彩旗竞相辉映。但有一大块黑乎乎的地方破坏了画面,令人看了不太舒服。在这么美丽的城市里怎么会有如此肮脏的地方?实在是莫名其妙。然而,不一会儿我就为那块黑乎乎的地方热血沸腾――那是我抬过煤的煤场。
我觉得我的眼泪快流出来了,因为我想起和香姐、母老虎在一起的美好日子,那真正是美好呀!就连那吱吱吜吜的扁担,沉沉甸甸的煤筐,都那么那么的美好。
我赶紧将脸转过去,不敢再看煤场,我怕我真哭出来。我告诉过你,我从来不哭,现在当然更不能哭。因为烟囱下面那么多可恨和不可恨的人都在望我,我一定要表现得象个样子。
猛然间,喇叭筒轰响起来――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给出路政策。不要走自绝于人民的绝路。任何愿意改正。我们是欢迎的。
我早已听够了这些家伙的鬼话,他们说得象唱歌一样动听,可干起来就不是那么回事。不过,我有点惊奇,看来他们不希望我死。再往下一看,他们不但不希望我死,而且还怕我死。一大群人拖拽着一块帆布,在烟囱根底扯开撑起来,以防我跳下去时接住我。好几辆卡车开到烟囱跟前,迅速地卸建筑工地用的安全网。无数人奔跑和忙碌,架设这毫无用处的安全网。烟囱旁边的锅炉房,有一排钢架和铁罐,我只要跌上去,绝对会粉身碎骨。
但那些家伙还是在徒劳地架安全网,一面架一面担忧地往上看我,似乎怕我突地跳下去。
军管会也赶来了,军用摩托、吉普车竟然开到煤堆上。一些当官的正在挥手指挥什么,持枪专政队员拉开好几道警戒线,看热闹的人被哄撵得尖声叫嚷,退下去又拥过来;广播喇叭一会儿男声一会儿女声,继续广播动听的政策;远处楼房顶上也站满了人,一动不动地等着看我跳下去的精彩场面。
看到如此众多的人群车辆为我一个人忙碌,我倒有点得意起来,这么个死法也不错,让全世界人都知道我死得英勇。我产生了恶作剧的想法,尽可能晚点跳下去,捉弄捉弄下面的人,看看这些家伙还能有什么新花样。
万万想不到,两个全副武装的解放军战士跑到烟囱根底,他们戴着钢盔和厚手套,开始往烟囱顶上攀登。这使我感到不妙,一旦他们冲上来,我就完了。当然我可以跳下去,但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这么早就跳下去太便宜了。
那两个战士爬得很快,不一会儿就爬到一半,我都能清楚地看到他们手套上的缝纫线路。后面的战士背着一捆绳子,却使我灵机一动,原来你们还是想要活的。我等他们爬到可以清楚听见我的声音时,便大喊一声〃:你们再爬一步,我就往下跳!〃我把身子一下从铁栏上探出去,现在离死连一步也没有了。微微晃动的烟囱使我头眩目晕,我也真正地下了决心,如果两个战士再往上爬一步,我就毫不犹豫地跳下去。
两个战士不动了,他们仰起脸望我,原来是两个和我一样年轻的小伙子。我过去在路上经常见过这样的战士,他们大都长着半城市半农村的眼睛,既精明又忠厚。对着这两个与我无冤无恨的战士恫吓威胁,我有点不是滋味儿,但也没有办法了。
我发现我的话音连地面上的人也听清楚,他们全都怔住并不知所措。几个指挥官又朝我要跳的钢架铁罐那儿比比划划,不过又无可奈何,那上面无法架安全网。大概他们也意识到,即使真有办法架安全网也没用,我会在他们架网之前跳下去。
广播喇叭不知什么时候停了,我看到下面的人能听清我的声音,便可着嗓门宣讲起来。我说我根本不想死,是专政队里一小撮坏家伙逼的,他们把我打得死去活来,他们根本就不讲什么政策,他们其实是暗藏在革命队伍里的一小撮阶级敌人。我把广播里听到的,大字报上看到的和自己想到的词句,大用特用。最后一直说得我口干舌燥,说不出声来。
可以看出,那些看热闹的老百姓听得目瞪口呆,他们从来没听到敢这样骂专政队的狂言。
时间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