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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这里,我迟疑起来。秀丽看出我有所戒备,叹息一声:
“怕我吗?看来我真是自作多情了。”
“不,不。”我急忙解释,只好和盘托出:“我那时从本能上感到他符合我的口味。在国民经济困难时我挨过饿,知道挨饿是什么滋味。我弟弟活活给饿死了,全家六口人全都因为吃‘糖疙瘩’渣子而患上了肝浮肿。要不是家门前有块小园子接济,很难说我能不能坐在这里。谈到人性论嘛,我从中学到大学一直热衷于看欧洲小说、欧洲思想家的著作。人性论贯穿在所有伟大作家的作品中,它把人性看成世界的根本,主张尊重人、爱人,值得我信仰。系里把我定为约翰。克利斯朵夫式的人物,一个重要的根据就是我在一次思想总结里说过,我曾信奉人道主义。我在北京看到刘少奇失势后,立即感到文化大革命是一场阴谋。它的终极目标和我的终极目标不一致。它的终点是一个人的专制、独裁。刘少奇在文革期间的‘白色恐怖’固然让我们成了受难者,我们也批判过,但我不想纠缠个人的得失。关键还要看刘少奇在困难时期对人民生命的挽救。从那里我感到他还有人情味。文化大革命从表面形式看,很民主、很迷惑人。但近期看它是利用民众的情绪打倒威信日益增长的政敌刘少奇,从终极走向看它是以个人专制左右历史。我不能反对自己从心眼里信仰的民主自由。八月十八日被全国红卫兵当作一生中最伟大的日子,但我拒绝接受洗礼,在住地——北京林学院躺了一天。并且我决定从文革中退出,第二天便打道回府了。随后和外语系另一个朋友借大串联之际游了全国的各大城市——沈阳、大连、天津、济南、南京、上海、杭州、武汉、长沙、广州……。我每到一处,感兴趣的已不是各大专院校的大字报,而是那里的名胜古迹。像南京的总统府、明孝陵、九层塔、玄武湖,上海的大世界、虹口公园;杭州的西湖、北高峰;大连的老虎滩、星海公园;广州的五羊塔、人民公园。我们到哪里吃哪里的风味饭菜。到大连吃海味,到天津吃狗不理包子,到上海吃帝国西餐饭店,到杭州喝虎跑泉泡龙井茶,到武汉吃野味,到广州吃蛇王满。在上海吃帝国西餐饭店感触最深。那里的巧克力贝克、咖啡罗丝卷,浸人心脾、美妙异常。吃后我才知道,为什么有些人提倡艰苦朴素。原来他们不想叫别人吃,只供自己和少数人独享。因为物资紧,大家都吃,他们吃的就少了。你一尝到美妙的滋味,还能感受到他们发展生产上的无能和问题。他们当然把吃小米饭、鸡蛋说成是无产阶级作风,把吃好的穿好的加上资产阶级恶谥。直到十二月末国务院下令停止串联后,我才返回到家里闭门读书。《牛氓》、《人生。岁月。生活》、《查理第九时代轶事》等等,《牛氓》是第二次阅读。‘一月风暴’—— 全国造反派夺权——之后,我怕总在家呆着毕业时不给予分配,于是回到学校。怪不得你找不到我。”
“你长时间逍遥,没遭到指责吗?”
“当然要受指责。不过我是‘老造反’,在学校、在哈尔市有点名气,他们不敢把我怎么样。不久,造反派内部拉出一股力量,继续对新政权里的领导干部造反,我和他们分道扬镳了。其实我对政治已毫不感兴趣了,怎奈瞧不起那些造反派。他们颇有点简单无知,不懂政治、也不会玩政治,所以发表了一通演说,劝他们罢手,结果被打成了对立派。”
“就你的思想基础,你怎会成为保守派呢?”
“思想信仰和政治态度有时在步调上并不能完全一致。我信民主自由,但现在就不能提民主自由政治。我承认我有庸人的一面,还想在世俗的层面上保住自己。我总想,拥有现在才可能拥有未来。我不能过早地被社会抛弃,过早地夭折,成为没有开花的天才。现在我们必须有所进身,到羽毛丰满时再进行反叛,那时有影响力,可以产生明显的社会效果。而要保住现在,就必须作一种理智的选择。我想任何一个政权都不会允许长时间动乱的。鼓动红卫兵造反那是政治局的少数派利用群众打倒敌对派的特殊方式。一旦目标达到了,就该收兵了。不懂胜利者要建立一种新的完全听命于他的稳定秩序,而无限制地造反,那是没有头脑的乌合之众,是群氓。无限制地反下去,折伤的将是自己,由功臣变成罪臣。我不想落入这个命运。偏巧,当时的保守派多是运动初期的‘保皇党’。他们需要一些身分干净的人做领袖。我于是被他们强拉硬扯推上了山,做系里的大王。毕业分配时我沾了光。但我没想到需要接受长时间的炼狱,乃至需要付出灵魂和信仰为代价,才能进入到社会的权力阶层。我的耐力已到了强弩之末,就要崩溃了。”
“这……怎么讲?”
我简单地向她讲述了我在军队农场、在这里接受“再教育”的情景及爱情的磨难。
“你既已做出这种选择,那就应坚持到底。不管怎样,你比我强。”
“这个选择并非出于我的自愿,是时代之手硬塞给我的。不过,我只顾讲自己,忘了问你后来的情况。”
“我嘛,一言难尽。由于长时间找不到你,我心灰意冷,想安下心来参加班级的造反派活动,但他们不吸收我。他们中的多数都曾给我写过信,都没如愿以偿。我去找你的行径激怒了他们,于是他们以保证红卫兵组织的纯洁性为名把我排斥在外。我不甘示弱,痛斥他们报复。当晚,他们带领一些中学红卫兵把我堵在楼梯口,不容分说给我剔了鬼头、擦上鬼脸,戴上了破鞋烂袜子,毒打一顿。我在家养了近半年的时间,毕业分配时才回到学校。”
“简直是一群流氓、无赖!”我愤慨地站起来。
秀丽掏出手帕,捂住眼睛。我不知如何安慰她,只在屋里走来走去。
过了一会儿,秀丽移开手帕,恢复了镇静。她颇歉疚,又很温柔地叫我坐下,接着讲她的遭遇:
“那时我要求分到最荒凉空旷的地方,想从此销声匿迹。听说铁路能给住房。这样我就落到新沙立铁路小学教书。” 她手指南面的操场和一栋房子。
“啊,就你一个人吗?”
“不,还有我丈夫。”
“怎么,结婚了?”我身上袭来一阵寒凉。我对自己的感觉莫名其妙。
“结婚了。当我决定到这里的时候,班级的另一个男同学,就是那个领人打我的男同学向我求爱。他说,他当时就是为使我声名狼籍、别人不敢接近我,才那么做的。我那时冷静得出奇,坚决得出奇,恨不能一下抓住这个机会,回答道:‘我答应你。但你要事事听我的,要经得住折磨。’ 他毫不犹豫地表示:‘只要你答应我,做牛做马我都心甘情愿。’我说:‘那你就准备吧!’结婚后我对他约法三章:一做饭;二洗涮;三永远不许挨近我。有一次夜里,他偷偷掀开我的被,被我用剪刀戳破了胸脯。他没有动怒,反而跪下来求我。我越加蔑视他,想法折磨他。”
失望与嫉羡交互浮现。我在理不清的矛盾中劝她不必太残忍,不行就干脆离异。
“不能这么简单。他毁了我一生,必须付出代价。我痛苦,我让他比我还痛苦。他是自找,没谁逼着他。”
我理解秀丽。事情放到我的身上,我同样高尚不起来。对于人类的禽兽行径,惩罚是必要的。但惩罚者一旦和他们有了相似的地方,惩罚就失去了扬善的意义。而不管我怎么思考,我更加同情秀丽,更加爱秀丽。如此美丽可心的女人不该落入这等命运。可能是我脸上的同情让她加倍地感受到了命运的不幸,秀丽竟痛哭起来。我手足无措,靠近她不是,不靠近也不是。秀丽很懂事,她叫我坐下,不必担心。随后说,出去洗洗,再给我弄点吃的。
不到十分钟,她放上地桌,摆上了炒鸡蛋、香肠、凉菜、肉炖粉条。看样子,她早已准备好了。之后她提上一瓶地方特产的扎兰屯白酒。她说:
“今天见到你是我一生最幸福的日子。今天到来也许意味着今后永远消逝。求你给我一个庆祝。我知道部队不让喝酒,你就沾上几口也行。”说完,把足有二两的满杯白酒一饮而进。我没法退却了,就是面对刀山,也得往前闯。我举起杯,喝了一半。
在秀丽的催促下,我吃了几口菜。因为不胜酒力,此时我觉得周身发热,头感到些许晕眩。人说酒壮人胆,我忽然迸发出一种冲动,要为她的美和个性干杯。可秀丽走到我跟前把酒杯轻轻按下。跟随她的动作,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