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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们赤身裸体,沾满泥污,
母亲们依着门框,含着泪珠,
我的心就有说不出的痛苦。
我曾立誓:等我长大了,等我成了腰缠万贯的大富翁,我一定要给故乡修一条又长又宽的大马路,盖一栋高楼,然后写上我的名字,算作我献给父老乡亲的礼物。
人们可以指责我的追求中浸染着浓厚的个人色采,可我还是要为自己辩护。世界上的每个人都以个体的血肉之躯存在着,维护他特有的存在方式是他与生俱来的的权力。一个没有生命的个体,一个动物和植物可以不必追求这份权力,可是一个有自我意识、自我尊严的人却须臾也缺少不了它。要消灭人的自我意识,是将人木化和石化,其本身就是对自己信奉的唯物主义的背叛!
……忽然,在我的眼前,在高空中出现一个紧张的场面:一个鹞鹰凶狠地追赶一个小鸟。那鸟慌忙而又迅疾地向下飞窜。可鹞鹰的速度比它还快。我着急那小鸟,他应多转几个弯子。可恐怖使他失去了智慧,他只知直线地往下狂奔,鹞鹰迅速地抓获了他。
望着这幅场景,我忽有感悟:那小鸟的悲剧固然因为鹞鹰的存在,但他的死多半还怨他自己,干么飞得那么高、到鹞鹰的眼皮底下玩耍?这岂不是自找送死吗?
由小鸟我想到自己。这时代的凶险我早已看透。从我的本愿来说,我既不想当官,又不想与这个时代合作。从中学到大学,我一直蔑视那些有着强烈当官欲望的小班长、小支书。在我的眼里,他们都是些不学无术的家伙。他们除了会钻营、会整人,没有任何本事。我耻于与他们为伍。父亲对我的影响也很大。他凭着从《资治通鉴》里得来的知识,曾不止一次地告诫我“宦海浮沉”的危险,不要我走“宦官仕途”的道路。确确实实,我从来没有当官的欲望。小学六年级时,有人提名让我当少先队中队长,我大骂谁选我我“操他妈”,随后走到黑板前把划杠最多的我的名字擦掉。至今我仍然佩服我少年时代的壮举,那真有点举世混浊我独醒的意识和勇气。我的愿望是当一名作家、教授,做一个最有学问的人。今天,我为什么要违背自己的初衷,挤到当官从政的道路上来?仔细琢磨,除了社会原因——它堵死了其他一切可能的道路,还有我自身的原因。我经受不住时代的也是世俗的诱惑。我怕被分配到最底层当贱民,怕没有进身城市、进身高层文化领域的机会。此外,我怀抱着一种自欺欺人的幻想,以为要改变这个时代必须首先获得它的信任、谋得一定的权力,然后等待时机、扭转乾坤。但是不管哪种原因,想要沾上这个时代的恩惠是最根本的。坦白地说,连我自己都怀疑,真有那么一天,我成为时代的权贵,还能否以天下为己任。翻检一下过去,刚刚分配的时候,当我得知我将进入省革委会核心办当秘书之后,我不也曾在感激中耐心地学过毛选四卷吗?一句话,在我隐密的灵魂深处藏有“爬”的欲念。现在所受的苦,完全属于自找。否则当初我为什么不找个借口,要求改变分配呢?“亡羊补牢,未为晚也”,今后不要争强好胜,不要企望谁的重视,更不要存在晋升的想法。一佚回到省城,便想法转到地方,找个安稳的职业。“伴君如伴虎”,这个时代从本质上说是知识分子的敌人,不可与它共舞,不可与狼共舞。在激动于新的人生体验中我写下一首诗来自勉:
劝欲飞之鸟
按捺住你的欲望吧,
莫苦思冥想。
剪断你的翅膀吧,
勿凌空飞翔。
稀薄的空气令人窒息,
突来的枪弹会将你暗伤。
越高的地方越不保险,
干么对虚妄的声誉那么向往?
告诉你,好鸟不见得飞的高,
暂时的显赫难能牢靠。
用后代的眼光看现在,
也许,伟大正是渺小。
回到低凹的平地上吧,
这里虽然平常,但极安详,
它有你需要的一切:
爱情、空气、水和阳光。
1970年6月10日手记
可是这一天的夜里,我却做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梦。梦中我自己变成了小鸟。张弓打我的是哥哥。我万分恐惧哥哥的射击,从他手下逃命的机会几乎没有。我想喊“哥哥是我!”但我发不出声音来。就在我的意识刚刚掠过头脑时,我已翻身落地。哥哥把我拣起来,好像发现是我——他的弟弟,他放声大哭。我的身上流着血,但我觉得还没死。我安慰哥哥,说我不是死在他的手里,我早就被别人打死了。哥哥好像听见了什么,哭得更加厉害。我被哭声吵醒,发现是自己在哭。
十 二、 登山历险
高大密集的白杨树泛着翠绿,各色各样鸟雀的啁啾声叫得我和哥哥的心里发痒。我们顾不得母亲吃饭的催促,一起跳过门前的小沟,到树林里打鸟。尾随到沟边的小侄儿伸着两支胳膊,一个劲儿地叫着“爸抱、爸抱”。可是看到母亲追来,我们身子回也没回,便钻到林子里去了。我张开弓,可说什么也抻不起来,再一使劲儿,皮筋断了。看看哥哥那边,他正瞄着一支红靛壳,张开了弓。忽听“嗖” 的一声,子弹奔向它的脑壳。小鸟一低头,子弹穿空而过。转眼再看哥哥,他站在参天的大树上,手拎着弹弓,从一个枝条跳到另一个枝条,从一棵树跳到另一棵树。我担心他跌落,欲喊不能、欲罢不得。而他,安闲地走着、跳着,如履平地。我也想像哥哥那般腾空而起,可是跃了几跃,身子都一动不动。我急的喊哥哥拉我一把,不知怎的,却喊不出声来。焦急中又见对面窜出一条恶犬,张牙舞爪地向我扑来。我转身逃跑,鞋子却被刮掉一只。眼前的树林变得无限漫长,我跑不出去,腿还像赘了铅块一样,怎么也跑不动。我回头张望,恶犬张着血盆大口向我咬来,我吓得猛的喊叫起来……睁眼看时,原来是梦。但我的心依然突突地跳,浑身出着大汗。
我的喊声几乎把全帐篷里的人都吵醒了。有的人还很不满,叽哩咕鲁地骂了几句。天色虽已大亮,可离起床的时间还有一个时辰,加上今天是星期日,都想多睡一会儿,所以不大一会儿又都鼾声如雷了。我躺在那里一动没动,待到只剩下鼻息声,才寻思起方才所做的梦。我百思不得其解。我隐隐约约感到这梦不是一个好兆头,但又不相信有什么坏事发生。我的梦多,最近的梦特别稀奇古怪。我好像是个大编撰家,什么不相干的事情都能被我在梦中捏到一起,什么不可能的现象都能被我的梦变为现实。我愿意以这为理由把我的梦全都当成幻觉,是和现实没有任何联系的下意识活动。可是每次梦后,我的心里都留下一片阴影,至少要在一两个小时内,我郁郁不畅。因为在最近的梦中我多半要陷入难堪的局面:不是光着身子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中,就是掉到毛厕里、沾上满身臭屎,再不就是被人追杀,而自己腿软得站不起来、胳膊提不动利器。晦气和压抑是我醒后常有的情绪。今天依然。为了拂去心头的不快,我索性爬起来,到外面走走。
山沟里的空气浸着几分寒凉,但也更加显得清新。沐浴在晨光里,我的心有一种说不出的清亮和爽快。漫步在茸茸的细草间,环顾周围的群山,出奇的寂静让我对这儿忽然产生一种特大的好感。真的,要是没有眼前的这个身分,要是能够像自由人、像隐士那样生活,这里是个理想的地方。只可惜我没有陶渊明那样的福分,更没有他那样的勇气,我只能在心里默诵“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怅惘地表达一下自己的愿望和追求。
从沉思中抬起头,再度展望群山环抱的雄伟景象,我的心头萌生起愧疚的感觉,因为人生的境域不佳,竟把大自然的美也给抹掉了。为了弥补这感觉上的缺憾和损失,我决定饭后游游附近的几座山峰。
星期日两顿饭,早饭开过已有八点多钟。我穿好球鞋、绑好裤腿(防备蛇咬),向南山进发。东边的山已经爬过,西边的山伐木时已深入过,北边的山离营地太远,只身不敢前往。南山近些,峰顶突兀,从各方面看是我探胜的最好对象。
我所在的连队暂时驻扎在东西北三面山脉环绕而形成的狭谷中间,一条铁路切断了同南山的联系。我从谷口走出,越过铁路还有傍着它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