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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这事?那怎么还……”小李没把话说完。
我望着他那双天真困惑的眼睛,不知怎样解释才能把事情说明白。
指导员对我使用的手段一点也不稀奇。把人当工具、利用别人去打人是时代的流行病。几年来的政治表演已经让人充分领略了它的奥妙。今天我把你当亲密的战友,明天我把他当作知己,后天我又宣布第三种力量才是最可靠的同志。 当我把你、把他、把第三种力量当作真正的支持者时,内心里不作任何许诺和保证。他们都是在某一个阶段里的同路人,谁也别想跟我走的太久。而做我的战友、知己和同志,那就必需执行我的意志、去打击我的敌人。事情办好了,我给你点荣耀。不过我始终保持戒心,等我发现你的声望对我形成了潜在的威胁,我就会找出各种各样的理由叫你消失。事情要是办坏了,别怪我残酷,我就拿你当替罪羊,由大家对你进行公审。谁也别想逃过被利用的厄运,上至开国元勋,下至黎民百姓,其中包括真心崇拜红太阳的小将。他们在协助太阳摧毁了各层黑司令部之后,纷纷被发配到荒山野岭。据说原来对他们的期望值太高,而实践证明,他们是社会的不安因素,他们把运动拖得无尽无期,弄到无法收拾的地步。为了恢复稳定的正常秩序,只有把他们打发到广阔的天地里经风雨见世面。而一个时代的治人方略一旦形成,它就必然被大大小小的权力意志者所领悟和践行。因之对于指导员的所作所为,我一点也不感到惊诧。目前的结果我早有所料,只不过这些话我闷在心里,不能对李雪华说。动辄荆棘、触辄得咎,注定是知识分子的命运。我只能在时代的缝隙中游动。至于最终到底如何,我茫然无知。
沉默片刻,我建议小李和我爬山。我们气喘吁吁地爬上山顶。四面一座比一座高的山峰挡住了我的视线。而不知何时升起的云雾溢满了山峦和沟豁。我的心就像缀上了铅块一般沉重。
我完全失去了游兴,拉着小李迅速下了山。
十、 重 锤
中午,灼热的阳光把山石烤得滚烫。整个山谷像一个大火盆,从帐篷外面涌进来的热浪迫压着喉咙,窒息的感觉一阵紧似一阵。山中的石耗子也出来赶场,“吱嘎吱嘎”地叫个不停。尖利的叫声像玻璃碴子划玻璃那样刺耳,让人抓心猱肝般地难以忍受。想要午睡,简直是做梦。忽然,我的肩像被粗大的针头猛扎了一下似的一阵巨痛。我莫名其妙。天没塌,地也没陷,我怎么会遭到如此重创?转眼看时,一只拇指般大小的瞎氓“嗡”的一声在帐蓬里飞了一圈,随后像子弹一般冲出帐篷。再看被它钉过的地方,迅速隆起一个雀蛋似的大包。我感到十分晦气和懊恼。想不到山中有如此大的瞎氓,它怎么偏偏钉我而不钉别人?难道就我不招人喜欢,连小动物也要咬上几口?我爬下铺,赶忙走出帐篷、找卫生员上药。
上完药,我有意驱散不愉快的念头,靠着帐篷的背阴处望着眼前的景致。五月末,家乡的土地已经绿波荡漾。雪白的樱花、粉红的丁香花在空气中播散着清新醉人的芳香。各色各样美丽的鸟雀飞窜在田野里、树林中,时而喁喁私语,时而传出欢快悦耳的鸣啼。想像着故乡的春天,眼望着这与世隔绝、依然不透露一点绿意的灰黄山谷,我不免惆怅起来。何时我能离开这囚禁奴隶似的土地,同瑞珊生活在一起?
我缓步走向下面的炮场。到这里已经两个月了,我还没打过一次炮,甚至连放都不知怎么放。繁忙的营建取代了军事训练。虽说每星期六下午都要过“车炮场日”,但负责管理此日的副连长从没下炮场认真指挥过,上级也从没查问过。久而久之车炮场日变成了擦拭枪支的日子。战士们高兴了,解开炮衣,用汽油洗洗炮栓,涂点黄油;不高兴了,只是擦拭一下炮身。一个车炮场日就这样过去了。
我在体格魁伟的大炮周围转了一圈儿。大炮仰首对天,两只撑在大地上的粗大炮腿使它显得格外威武。连队的四门大炮全是“喀秋沙”。据说,它们是在苏联卫国战争后退役的,在抗美援朝时支援了中国人民志愿军,辗转服役至今。它们的杀伤力很大,曾立过不少战功。看到它们被冷落到这里,我不由得物伤其类的拍了拍底部的炮筒。“秃噜”“秃噜”,忽然两只麻雀从炮口飞出,随后又旋回来,在不远的地方时起时落,“加加”的叫着。我估计炮筒里肯定有它们的小崽儿,于是悄悄叫起李雪华。我们扯开炮衣,又搬了两个凳子,再把它们放到与炮口垂直的地方摞起来。我扶着凳子,让李雪华上去看。李雪华顺着炮筒往下看,在正中央果然有草窝、有小鸟“吱吱”叫。
我们争执了半天,李雪华执意让我去连部报告。我一进屋,还没来得及报告,连长便指着一个小老头向我介绍,这是团长。要是脑子里堆满了等级观念、还会来事的,碰到这种场面和机会,一定要打个军礼,声音宏亮地叫声团长。记得在农场锻炼期间,我们连的副指导员每到场部,总是一边打着军礼,一边高叫:“报告!政委,小兵倪纪友向您报告!”他的“小兵”报告方式传到连队一直成为大学生们的笑料。可是那个眼镜政委却极喜欢他,不到半年的时间就给他升了正连级。可能是讪笑媚态的意识在我的脑海里沉淀太深,也可能是思想盯着大炮的问题、没转过弯来,还可能是不知军队在此种场合的礼数,我竟然不知怎么说。而且经过一阵犹豫之后再行军礼,肯定叫人感到不自然。我一声没吱,只尊敬地点点头,尴尬地立在那里。
“老施,你坐下,正要找你听团长讲‘九大’精神。你这么着急,有事吧?”连长连忙问我,内中显然也有为我的失礼作点开脱的意思。
我嗫嚅着说出我的所见,惟恐会给连队带来不利的影响。
出乎我的意料,连长不气不急,对团长说:
“炮膛里絮鸟窝,团长,我们给你增添了第四条新闻。再不搞军训,我看野鸡也会到里边抱蛋。”连长所说“第四条”是因为前边还有三个连队,不是炮栓锈死了,就是炮腿的两个轴锈死了。传说团长曾大发雷霆。
我精心地观察团长的动静。先前我的脑袋肯定有点充血、眼睛长了艨状物,所以竟没看清团长的尊容。此时恢复了常态,我才看的一清二楚。团长五短身材,长着太极仙翁的脑袋,双眼下陷,嘴往里扣着。听说他四五年参加革命,因为骄横抗上,所以升的不快。比他晚一年入伍的副师长已经十三级了,他还在十六级上蹲着。他总想利用自己的资格改变上下级关系。师里向他布置任务从来都用商量的口气。他有时自作主张,师里也奈何不得。他已近五十,没多大蹦蹬头儿了——转业在即,所以师里对他多半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不十分认真。
眼前,他背靠着行李,正襟危坐,慢慢地啜着茶。茶杯是个玻璃罐头瓶,外面罩着紫红色的塑料套。这种茶具是当年的时尚,正像军帽军装是当年的时尚一样。所不同者,军帽军装在庶民中流行,而这种茶具在相当一层干部中流行。因为不是所有人都能吃得起罐头,只有团一级以上的干部才有这等福分,作为茶具的罐头玻璃瓶也就成了权力和地位的象征,并显得高贵和威严。这就像西方的老贵族遛马、新贵族打台球和高尔夫球。缘此,有些营级干部也开始模仿使用。
对于连长的牢骚话,他好像并不十分在意,不紧不慢地说:
“军训要搞,营建更不能耽误。入冬前进不了营房,我这个团长更没法当。师里和军区就这么布置的。”语气里透露出不可更改的威慑力。
屋子里一片静默,只能听见他的啜饮声。
后来听说我是来部队锻炼的大学生,他表示出极大的兴趣。
“我在老部队见过几批大学生。”他扣上茶杯的铁盖,抬起脸,并不瞅任何人。
“那您肯定有带他们的经验了!”指导员赶忙接过话茬儿,眯缝着眼睛,满脸堆出微笑。
“他们这些人并不怎么好摆弄。”团长说着,照样不看任何人,只盯着茶盖,把它揭开,吸了一口茶。
“怎么,还不服您管?”指导员堆着同样的微笑,满含着对团长权威的崇敬,还有对反权威者的愤愤然。其间对我不乏敲山震虎的意味儿。
“他们这些人很骄傲,凡事总要有点自己的看法。”团长接着说,依旧谁也不看一眼。说完后再啜一口茶。
我的脸大概已经涨得通红了,我明显地感到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