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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斋志异 卷9至12-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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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夫人忽醒,屈指百余年矣。远近闻其异,皆来访视,近日稍稀矣。”贾豁然顿悟,曰:
“翁不知贾奉雉即某是也。”翁大骇,走报其家。
    时长孙已死;次孙祥,至五十余矣。以贾年少,疑有诈伪。少间夫人出,始识之。双涕
霪霪,呼与俱去。苦无屋宇,暂入孙舍。大小男妇,奔入盈侧,皆其曾、玄,率陋劣少文。
长孙妇吴氏,沽酒具藜藿;又使少子果及妇,与已同室,除舍舍祖翁姑。贾入舍,烟埃儿
溺,杂气熏人。居数日,懊惋殊不可耐。两孙家分供餐饮,调饪尤乖。里中以贾新归,日日
招饮;而夫人恒不得一饱。吴氏故士人女,颇娴闺训,承顺不衰。祥家给奉渐疏,或呼而与
之。贾怒,携夫人去,设帐东里。每谓夫人曰:“吾甚悔此一返,而已无及矣。不得已,复
理旧业,若心无愧耻,富贵不难致也。”居年余,吴氏犹时馈赠,而祥父子绝迹矣。是岁试
入邑痒。宰重其文,厚赠之,由此家稍裕。祥稍稍来近就之。贾唤入,计曩所耗费出金偿
之,斥绝令去。遂买新第,移吴氏共居之,吴二子,长者留守旧业;次杲颇慧,使与门人辈
共笔砚。
    贾自山中归,心思益明澈,遂连捷登进士。又数年,以侍御出巡两浙,声名赫奕,歌舞
楼台,一时称盛。贾为人鲠峭,不避权贵,朝中大僚思中伤之。贾屡疏恬退,未蒙俞允,未
几而祸作矣。先是,祥六子皆无赖,贾虽摈斥不齿,然皆窃余势以作威福,横占田宅,乡人
共患之。有某乙娶新妇,祥次子篡娶为妾。乙故狙诈,乡人敛金助讼,以此闻于都。当道交
章劾贾。贾殊无以自剖,被收经年。祥及次子皆瘐死。贾奉旨充辽阳军。
    时杲入泮已久,人颇仁厚,有贤声。夫人生一子,年十六,遂以嘱果,夫妻携一仆一媪
而去。贾曰:“十余年之富贵,曾不如一梦之久。今始知荣华之场,皆地狱境界,悔比刘
晨、阮肇,多造一重孽案耳。”数日抵海岸,遥见巨舟来,鼓乐殷作,虞候皆如天神。既
近,舟中一人出,笑请侍御过舟少憩。贾见惊喜,踊身而过,押吏不敢禁。夫人急欲相从,
而相去已远,遂愤投海中。漂泊数步,见一人垂练于水引救而去。隶命篙师荡舟,且追且
号,但闻鼓声如雷,与轰涛相间,瞬间遂杳。仆识其人,盖郎生也。
    异史氏曰:“世传陈大士在闱中,书艺既成,吟诵数四,叹曰:‘亦复谁人识得!’遂
弃而更作,以故闱墨不及诸稿。贾生羞而遁去,盖亦有仙骨焉。乃再返人世,遂以口腹自
贬,贫贱之中人甚矣哉!”

胭脂

    东昌卞氏,业牛医者,有女小字胭脂,才姿惠丽。父宝爱之,欲占凤于清门,而世族鄙
其寒贱,不屑缔盟,所以及笄未字。对户庞姓之妻王氏,佻脱善谑,女闺中谈友也。一日送
至门,见一少年过,白服裙帽,丰采甚都。女意动,秋波萦转之。少年俯首趋去。去既远,
女犹凝眺。王窥其意,戏谓曰:“以娘子才貌,得配若人,庶可无憾。”女晕红上颊,脉脉
不作一语。王问:“识得此郎否?”女曰:“不识。”曰:“此南巷鄂秀才秋隼,故孝廉之
子。妾向与同里,故识之,世间男子无其温婉。近以妻服未阕,故衣素。娘子如有意,当寄
语使委冰焉。”女无语,王笑而去。
    数日无耗,女疑王氏未往,又疑宦裔不肯俯就。邑邑徘徊,渐废饮食;萦念颇苦,寝疾
惙顿。王氏适来省视,研诘病由。女曰:“自亦不知。但尔日别后,渐觉不快,延命假息,
朝暮人也。”王小语曰:“我家男子负贩未归,尚无人致声鄂郎。芳体违和,莫非为此?”
女赪颜良久。王戏曰:“果为此,病已至是,尚何顾忌?先令其夜来一聚,彼岂不肯可?”
女叹气曰:“事至此,已不能羞。若渠不嫌寒贱,即遣冰来,病当愈;若私约,则断断不
可!”王颔之而去。
    王幼时与邻生宿介通,既嫁,宿侦夫他出,辄寻旧好。是夜宿适来,因述女言为笑,戏
嘱致意鄂生。宿久知女美,闻之窃喜其有机可乘。欲与妇谋,又恐其妒,乃假无心之词,问
女家闺闼甚悉。次夜逾垣入,直达女所,以指叩窗。女问:“谁何?”答曰:“鄂生。”女
曰:“妾所以念君者,为百年,不为一夕。郎果爱妾,但当速遣冰人;若言私合,不敢从
命。”宿姑诺之,苦求一握玉腕为信。女不忍过拒,力疾启扉。宿遽入,抱求欢。女无力撑
拒,仆地上,气息不续。宿急曳之。女曰:“何来恶少,必非鄂郎;果是鄂郎,其人温驯,
知妾病由,当相怜恤,何遂狂暴若此!若复尔尔,便当鸣呼,品行亏损,两无所益!”宿恐
假迹败露,不敢复强,但请后会。女以亲迎为期。宿以为远,又请。女厌纠缠,约待病愈。
宿求信物,女不许;宿捉足解绣履而出。女呼之返,曰:“身已许君,复何吝惜?但恐‘画
虎成狗’,致贻污谤。今亵物已入君手,料不可反。君如负心,但有一死!”宿既出,又投
宿王所。既卧,心不忘履,阴摸衣袂,竟已乌有。急起篝灯,振衣冥索。诘王,不应。疑其
藏匿,妇故笑以疑之。宿不能隐,实以情告。言已遍烛门外,竟不可得。懊恨归寝,犹意深
夜无人,遗落当犹在途也。早起寻,亦复杳然。
    先是巷中有毛大者,游手无籍。尝挑王氏不得,知宿与洽,思掩执以胁之。是夜过其
门,推之未扁,潜入。方至窗下,踏一物软若絮缩,拾视,则巾裹女舄。伏听之,闻宿自述
甚悉,喜极,抽息而出。逾数夕,越墙入女家,门户不悉,误诣翁舍。翁窥窗见男子,察其
音迹,知为女来。大怒,操刀直出。毛大骇,反走。方欲攀垣,而卞追已近,急无所逃,反
身夺刃;媪起大呼,毛不得脱,因而杀翁。女稍痊,闻喧始起。共烛之,翁脑裂不能言,俄
顷已绝。于墙下得绣履,媪视之,胭脂物也。逼女,女哭而实告之;不忍贻累王氏,言鄂生
之自至而已。天明讼于邑。
    官拘鄂。鄂为人谨讷,年十九岁,见人羞涩如童子。被执骇绝。上堂不能置词,惟有战
栗。宰益信其情实,横加梏械。生不堪痛楚,遂诬服。及解郡,敲扑如邑。生冤气填塞,每
欲与女面质;及相见,女辄诟詈,遂结舌不能自伸,由是论死。经数官复讯无异。
    后委济南府复审。时吴公南岱守济南,一见鄂生,疑其不类杀人者,阴使人从容私问
之,俾尽得其词。公以是益知鄂生冤。筹思数日始鞫之。先问胭脂:“订约后有知者否?”
曰:“无之。”“遇鄂生时别有人否?”亦曰:“无之。”乃唤生上,温语慰问。生曰:
“曾过其门,但见旧邻妇王氏同一少女出,某即趋避,过此并无一言。”吴公叱女曰:“适
言侧无他人,何以有邻妇也?”欲刑之。女惧曰:“虽有王氏,与彼实无关涉。”公罢质,
命拘王氏。拘到,禁不与女通,立刻出审,便问王:“杀人者谁?”王曰:“不知。”公诈
之曰:“胭脂供杀卞某汝悉知之,何得不招?”妇呼曰:“冤哉!淫婢自思男子,我虽有媒
合之言,特戏之耳。彼自引奸夫入院,我何知焉!”公细诘之,始述其前后相戏之词。公呼
女上,怒曰:“汝言彼不知情,今何以自供撮合哉?”女流涕曰:“自己不肖,致父惨死,
讼结不知何年,又累他人,诚不忍耳。”公问王氏:“既戏后,曾语何人?”王供:“无
之。”公怒曰:“夫妻在床应无不言者,何得云无?”王曰:“丈夫久客未归。”公曰:
“虽然,凡戏人者,皆笑人之愚,以炫已之慧,更不向一人言,将谁欺?”命梏十指。妇不
得已,实供:“曾与宿言。”公于是释鄂拘宿。宿至,自供:“不知。”公曰:“宿妓者必
非良士!”严械之。宿供曰:“赚女是真。自失履后,未敢复往,杀人实不知情。”公曰:
“逾墙者何所不至!”又械之。宿不任凌藉,遂亦诬承。招成报上,咸称吴公之神。铁案如
山,宿遂延颈以待秋决矣。然宿虽放纵无行,实亦东国名士。闻学使施公愚山贤能称最,且
又怜才恤士,宿因以一词控其冤枉,语言怆恻。公乃讨其招供,反复凝思之,拍案曰:“此
生冤也!”遂请于院、司,移案再鞫。问宿生:“鞋遗何所?”供曰:“忘之。但叩妇门
时,犹在袖中。”转诘王氏:“宿介之外,奸夫有几?”供言:“无有。”公曰:“淫妇岂
得专私一人?”又供曰:“身与宿介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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