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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么看着想着,想着看着,肚子渐渐地觉出空了,却也懒得从椅子上站起来。
这时,门铃忽然响了,紧接着,又换了咚咚咚咚的敲门声,声音很是急促。
将门打开,见是小秋闯了进来!
小秋张口就说,姑姑,小秋求您来了!
小秋这孩子,长得还好,但不会打整自己,衣服的颜色总是模模糊糊的,肥瘦也不合身,就像穿的别人的旧衣服;头发也总像扎不紧,脸前永远有散乱的头发,需要她不时地抬手捋开。
现在,她就一边说着,一边抬手捋着散乱的头发。她的另一只手里,还提了个编织袋,袋子沉甸甸的,也不知装的什么。
小秋告诉我,她爱上了一个男人,她爸肯定不会同意,要我想办法说服她爸,不然她就不想活下去了。
我要她放下袋子,在沙发里坐定了,然后问她,这男人做什么工作?
小秋说,他没工作,这些天在街上卖鞭炮。
我说,多大岁数?
小秋说,31岁。
我说,为什么爱他?
小秋说,您看那么多书还不明白,爱是不要理由的呀!
我说,不可能。
小秋说,什么不可能?
我说,你跟这么个男人,是不可能的!
我的声音忽然提高了许多,就像在学校里和同事们争论某个哲学的命题一样。我还意识到我的脸有些发热,嘴唇微微地有些抖,说完身子还不由自主地站起来了!
小秋是我的侄女,我的侄女怎么可能嫁给一个卖鞭炮的?我有一种突如其来的受伤害的感觉。
小秋像是有意跟我作着对比似的,冷静地看着我,说,为什么不可能?
我说,他拿什么养活你?
小秋说,爱,他爱我。
我说,你们不吃饭不穿衣吗?
小秋说,你不是说过精神最重要吗?
我说,那你们的精神在哪儿?
小秋怔了一下,忽然一指地板上的编织袋子,说,鞭炮,在鞭炮里。
我不屑地看看那袋子,在干净的木地板上它显得萎缩而又丑陋。—个卖鞭炮的男人,送给他的女朋友几挂鞭炮,也能叫精神吗?
小秋说,有一天收了摊儿,他为我,把十挂一万头的浏阳鞭连在一起,整整放了一顿饭的工夫,放得路上的行人、汽车都停下来了,民心河的冰都化开了,天上的星星都抖起来了。那天我们晚饭都没吃,谁也不饿,全叫精神给填满了。
我听着,心不由得动了一下,但还是说,鞭炮是鞭炮,精神是精神,几挂鞭炮是不能跟精神等同起来的,精神重要,物质也重要,精神是人存在的根本,物质也是。
说完了,我对自己忽然充满了怀疑,这些话,好像不该是从自己嘴里说出来的。
小秋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站起来,提了袋子就往门口走。
我拦了她说,你去哪儿?
小秋说,这些鞭炮是他送你的,他猜爱看书的人一定不会嫌弃没钱人,没想到,你跟我爸也没什么两样。我得把鞭炮还给他。
我拦她的手不由得放下来,眼睁睁地看她打开了房门。我不甘心地说,我不是嫌弃他,是心疼你,心疼,你懂不懂?
小秋一脚迈出门外,忽然回过头看了我说,他要是个有钱人呢?
我说,心疼就是心疼,跟钱不钱的没关系。
小秋哼了一声,嘴角似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她转过身,一捋额前散乱的头发,大义凛然似的朝楼下走去。
片刻,楼下传来了噼噼啪啪的鞭炮声。我心里一惊,到阳台去看,果然是小秋!小秋已将编织袋里的鞭炮倒出来,铺成了一条长长的红带子,红带子的一头,噼噼啪啪,火星四溅。一旁的小秋,一件松松垮垮的呢料大衣,模模糊糊的颜色,额前飞扬着散乱的头发。
噼噼啪啪噼噼啪啪……
这大约也是一万头的浏阳鞭吧?
我觉得,我再也不能回到书房去了。
我索性穿好衣服,噔噔噔地下楼去了。
我站在离小秋不远的地方,注视着噼啪作响的鞭炮,就像专为了看放鞭炮来的。
可是,在活泼、快乐的鞭炮声中,我却看到了小秋抽搐的肩膀。近前去看,见小秋的脸上竟已满是泪水!
我想对她说,是姑姑不好。还没开口,小秋却先说道,那十挂一万头的浏阳鞭,不过是她一厢情愿的梦想,他其实从没给过她一挂鞭炮。小秋说,编织袋里的这些鞭炮,还是她自个儿花钱买的。也不为自个儿放,就因为鞭炮是他卖的,她便喜欢买。小秋说,她多么渴望他送她一挂鞭炮啊,可他就是不送,这时候,她就努力地去想姑姑的话,姑姑说,精神是人存在的根本。
看着小秋的泪水,我的眼睛也潮湿了。我的眼睛已很长时间没潮湿过了,潮湿的感觉让人真舒服。我没有抑制它,任它一点点地扩大,扩大,最后变成了满脸的眼泪。
我想若是楼上有人在看,定会看到我们的眼泪,但那又怎么样?
眼泪似乎激发了我行动的冲动,待燃尽最后一颗鞭炮,我忽然拉了小秋的手说,跟我走吧。小秋说,去哪儿?我说,姑姑给你买东西去。小秋说,买什么?我说,鞭炮,烟花,衣服,鞋袜,你喜欢什么就买什么。
我和小秋,便手拉手地去了全市最大的一家超市。
这超市的名字叫“易初莲花”,我们便在“莲花”里心荡神怡地穿来穿去。
小秋像是把那卖鞭炮的忘记了,我也像是把书本丢在了脑后,她不断“哇”“哇”地惊呼着,我也不停地“啊”“啊”地感叹着,真是满眼的物品,满眼的喜爱!
从前喜爱物品的时候,总莫名地有几分惭愧,现在,却有点像一个浅薄的没有读书阅历的傻女人。我知道我的声音大得有点过分,知道我笑时牙齿暴露得太多,知道购物车上愈来愈多的物品并不是非买不可,比如一只玩具狗,比如一个精美的靠背垫,比如一瓶包装古怪的白酒……白酒放进购物车我们几乎笑弯了腰,因为我们知道,小秋和我,也许一辈子都不会喝那白酒一口。一边笑我一边暗暗惊诧着物的力量,这力量是如此自然,如此势不可挡,仿佛早就潜伏在身体的某处,单等了这一刻的释放。
“易初莲花”太大了,我们在“莲花”里游荡了不过一个花瓣儿,购物车上就满得装不下了。小秋开心极了,有一刻忽然搂了我的脖子大声喊道,姑姑,我爱你!我为小秋买了一身可身的颜色鲜亮的衣服,还亲手为她梳理了头发,我想,我也爱她,爱是要有付出的,物的付出。
走出“易初莲花”,我还在一个鞭炮销售点为小秋买了足够多的烟花、鞭炮,欢喜得她眼泪都淌出来了。
我们快乐着,同时也意犹未尽着,因此在分手时,我们几乎同时想出了一个主意:明天,也就是大年初一,叫上家里所有的人,一起来逛“易初莲花”!小秋大笑了说,那就不叫拜年,应该叫拜物了!我想,即便是拜物,也只能这样了,因为它势不可挡……
可是,第二天,我们的主意没能实现,我的姐姐、哥哥、嫂子、弟弟,所有的人都坚决反对,他们说,大年初一是拜年的日子,点心盒子都买好了,去了超市,点心盒子还怎么送?我们不能动摇他们,却也不想让他们动摇,点心盒子,他们就知道点心盒子,要说拜物,他们才该算是拜物呢。早晨吃过饺子,我和小秋,就相约着向“易初莲花”出发了。
在这之前,我已把姐姐送来的“福”字、窗花什么的全都布置起来了。我没有送给陈师傅家,昨天从超市回来就忽然变了主意,开始一样一样地贴、挂起来。我发现,这个家一下子亮堂了许多,也温暖了许多。晚上躺在床上,灯笼朦朦胧胧的光色由阳台照射进来。真是万分地惬意。这时,“亲切”这个词,随了朦胧的光色,就犹如一位飘然而至的神仙,出人意料地出现了……以至我想,与冯远,也许不是没有勇气的问题,而是由于“亲切”的存在吧?我还想,即便是“绝望”的舍斯托夫,也不会拒绝“亲切”吧,或许由于绝望,他会更渴望亲切呢。我忽然觉得,我对“亲切”的发现,与他老人家的“绝望”是分不开的。那张巨大的思考习惯的网,我自以为是在网的边缘,自以为路在边缘以外的地方,但也许恰恰相反,也许我和姐姐、嫂子们并无多大差别,都一样地深陷其中,区别仅仅在于,能否从自己深陷其中的地方突破,与网的反面息息相通。这当然非常非常地不易,但或许这才是最最自然、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