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不要急,姐一直都帮你留意呢。”玉秀在这个问题上却从来不接大姐的话。玉米宽慰玉秀说:“没事的,只要是女人,迟早要过那一道关。”这已经是一个过来人的口气了。听上去知冷知暖的。玉秀好几次都被大姐的热心肠感动了,想哭。就想一头扑在大姐的怀里,把所有的故事都告诉她,伤心地哭一回。不过玉秀每一次都强忍住了。玉秀就担心自己忍不住,大姐的脾气玉秀是有数的,好起来了,是一个菩萨;真的知道了原委,翻了脸,玉米是下得了手,狠得下心的。
从表面上看,玉秀抱着的是玉米的孩子,而在骨子里头,玉秀还是当成自己的孩子、郭左的孩子了。这是一个迷乱的错觉,令玉秀不知所以。玉米的女儿在怀里睡得安安稳稳的,可自己的孩子呢,还没有出生,在肚子里活蹦乱跳的,其实等于死了。同样的姊妹,同样是郭家的种,没法说的。玉秀最害怕的还是抱着小外甥女的时候胎动。一个在手上,一个在肚子里头,一阵一阵的,娇得很,嗲得很,刁蛮得很,老是惹着玉秀,撩拨着玉秀。玉秀在这样的时候真的是肝肠寸断了,又不敢哭,只是睁大了眼睛到处找,找什么呢?玉秀也不知道。只是找。找来找去却四顾茫茫了。四顾茫茫。
玉秀还是决定死。你这样死皮赖脸地活着究竟做什么?怎么就那么没有血性?怎么就那么让你自己瞧不起?死是你最后的脸面了,也是你孩子最后的脸面了。玉秀,你要点脸吧。玉秀再一次来到码头了。天气不太好,刮着很大的夜风。四周都是夜风的哨音,夜显得更凄厉,更狰狞。玉秀刚刚出门就怯了三分的胆了。尽管如此,玉秀却平静得多了。这也是一个敢死的人应该具有的态度了。玉秀站到水泥码头的水边,毕竟有了第一次的经验,玉秀并没有慌张,反而沉着了许多。一回生,二回熟,这一次看起来能成功了。玉秀想,还是先把肚子上的带子解下来吧,让小宝贝松动松动,溜达溜达,要不然也太委屈了孩子了。玉秀的前脚刚刚进水,肚子里突然一阵暴动。小东西震惊了,愤怒了,怒不可遏,摔摔打打的。玉秀收住脚,脱口说,我可怜的孩子。小东西把他所有的愤怒一古脑儿扔向了玉秀。玉秀愣在那里,铁一样的决心又软了。小东西一直在动,手脚却慢慢地轻了,像无助的哀求。玉秀感觉到自己的体内往上拎了一下,涌上来一股东西,冲向了嘴巴。玉秀“哇”地一声,吐了出来。玉秀一边呕,一边往岸上退。吐完了,玉秀的目光也硬了,直了,愤怒了。玉秀仰起头,恶狠狠地说,我就不要脸了!我就是不死!有能耐你给我下刀子!
心一旦死了,麻木了,日子反而好过了。天上不会下刀子的。就这么过吧。日子又不是磨盘,用不着你去推它的,它自己会一天一天地往前走。随它去。玉秀只是把自己当成孩子的一张床,一床被子,别的什么都不是了。玉秀想,只要别拿自己当人,神仙也不能拿你怎么样的。
转眼已经是三月了,玉秀什么都不想,人却是一天比一天困,坐在磅秤的后面都能打起瞌睡。这一天的下午父亲王连方却来到粮食收购站的大门口了。他是搭王家庄的顺便船来到断桥镇的。王连方提着人造革的手提包,来到玉秀的面前,笑眯眯的。玉秀一抬头,看见了父亲,醒了。王连方的脖子伸得很长,冲着玉秀,笑眯眯的。脸上是那种自豪的模样。玉秀再也没有料到会在这个地方看见父亲,心里头怪怪的,蛮高兴的,但是,当着身边这么多的人,却不喜欢父亲如此亲昵的样子,故意板下脸来,说:“你怎么来了?”王连方也不回答,一脚站到磅秤上去,说:“看看,我多重。”玉秀左右看了几眼,说:“你下来。”王连方不理这一套,说:“看看,我多重。”玉秀不高兴了,说:“你下来。”王连方还是不下来,笑眯眯的,说:“我多重?”玉秀说:“二百五。”王连方笑得一脸的花,说:“个死丫头。”王连方就那么站在磅秤上,回过头,很多余地对着身边的人解释说:“我女儿,我的三丫头。”口气是骄傲的,同时也是慈爱的。王连方走下磅秤,发了一圈香烟,开始和玉秀的同事说起闲话了。问了问人家的出身,年纪,哪一年参加的革命,兄弟几个,姊妹几个。答案都令他满意。笑眯眯的。王连方用胳膊在半空中挥了一圈,号召大伙儿说:“你们要团结!”口气已经是做形势与任务的政治报告了。大伙儿只是吸烟,不声不响地回过头来看玉秀。王连方却不动,掏出香烟,又发了一圈,笑眯眯的。
王连方住在女儿的家里,也就是机关的大院了。郭家兴一肚子的不高兴,可到底是自己的岳丈,也不好说什么。一天到晚板着一张脸。因为郭家兴的面孔平时都是板着的,反而看不出他真实的心思了。郭家兴不理他,这个无所谓,玉米也不理他,这个同样无所谓。王连方现在有外孙女了,那就和外孙女谈谈心,给她读一读《人民日报》。外孙女躺在摇篮里,慢慢习惯王连方的声音了,只要王连方读报纸的声音一停下来,她就哭,闹。王连方一读,又好了。王连方读报纸都读成一件事了,动不动就要坐到摇篮的旁边,扬一扬手中的报纸,说:“同志们注意了哈,哎,乖,开会了。开会了哈。”
这是一个暖和的星期天下午,玉米、玉秀、王连方正围着孩子在天井里晒太阳。郭家兴是没有星期天的,他喜欢办公室,喜欢办公桌,有事没事都在那里呆着。天井里春光融融的。玉秀还是穿着她的黄大衣,都有点像“捂尸”了。玉秀的骨架子小,主要还是因为年轻,体型的变化并不大,勒得又紧,从外观上还真是看不出什么来。当然,让玉米疑心的地方并不是没有,其实还是有蛮多迹象的。比方说,有一阵子玉秀的确瘦了,有一阵子玉秀又慢慢地胖了,有一阵子玉秀特别地能吃,有一阵子玉秀总是迷迷糊糊的,睡不醒的样子,偶尔筷子掉在了地上,玉秀从不弯下腰去捡,而是从桌子上拿起一双筷子,再用手上的筷子把地上的搛过来。这些都是征兆,沿着任何一条线索都能发现问题的。玉米就是没有往心里去。关键还是脑子里头没有那根筋。许多事情就这样,事后一想,都能对得上号,越想越有问题的。玉秀能蒙混这么久,最大的问题还是天天和玉米在一起。就说玉秀的胖吧,其实玉秀比当初胖多了。可是,这种胖并不是一口吃出来的,而是循序的,渐进的,并没有突发性,带有寓动于静的特色,这就不容易了。
太阳懒懒的。晒来晒去,玉米的头皮都有些痒了。王连方还在和外孙女“开会”,玉米则不停地挠头,越挠越痒。玉米想,还是洗个头吧。这个决定是心血来潮的。玉米把玉秀喊天井里来。这丫头今天更懒,整个上午都无精打采的,一有空就躺在了床上。玉秀不是懒,而是肚子疼了。玉米让玉秀给她倒水。玉秀走路的时候脸上始终挂着痛苦的神色,像忍着什么。玉秀给玉米架好洗头盆,开始给玉米洗头了。她的两只手放在玉米的头上,三心二意的,有一搭没一搭的,手指头也不利索,一会儿特别卖力,一会儿又软绵绵的,还要停下来歇会儿。一旦停下来了,玉秀的喉咙总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发出很困难的声音。最终又发不出什么声音了,只是不停地喘气。玉米有些不耐烦,说:“玉秀,怎么啦?”玉秀没有开口,嗓子里“嗯”了一声。玉米真正发现玉秀不对头是在汰洗头发的时候。到了第二遍,玉秀本来该把脸盆里的水泼了,玉秀却没有,反而蹲下了身子,目光直直的,一动不动。嘴里的动静倒是相当大,像是被烫着了。玉米注意到玉秀的额头上挂着几颗汗珠,说:“你还穿着做什么?”玉秀没有动,目光却特别地固执,慢慢地向墙边退。玉秀一到了墙边好像找到了什么依靠,歪在墙上,闭上眼,嘴巴张得大大的,还是没有一点声音。玉秀把她的双手伸到了大衣的里面去了,在大衣的里面慌乱地解,扯,拉。是一根布带子。玉秀就那么闭着眼睛,张着嘴,一点一点地把布带子往外拽,越拽越多,越拽越长,都有点像变魔术了。后来玉秀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这一次出声了。玉米听见玉秀“哦”了一声。既像痛苦不堪,又像快乐万分。随后又忍住了,没了动静。玉米发现不对头了,觉得事情大了,走到玉秀的跟前,披散着头,头上不停地滴水。玉米小心地拽了拽玉秀的大衣,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