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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没有回答。
“我没想扇您耳光。”
沉默。
“总之;我……我是无心的。我想说的是我爬上房顶并没有想要……”
在他身边;格蕾丝感到自己很渺小。他很高大;有橄榄球四分位那么高。他大概四十多岁;脚步已不复年轻人的轻盈;取而代之的是成熟男子才有的稳健。至于脸;格蕾丝没有看清。她倒不是真的想看清这个方圆数里内惟一能救他们的人的面部特征;只不过;知道她依靠的这个人长得什么样子是很重要的;可以说是性命攸关的。他头戴一顶软帽;胡须占满了脸部原本可见的剩余部分。他的侧面线条凌厉;鹰钩鼻、高颧骨。这是一张士兵的脸孔。他的衣服透着烟草味;格蕾丝戒烟后就一直对这种味道深恶痛绝。至于手……格蕾丝偷偷瞄了一眼;他的手深深抄在被虫蛀过的黑色皮上衣的口袋里。
一路走来;格蕾丝意识到昨夜那场横扫乡间的灾难波及的范围有多广。遍地残枝。
远处的山坡上是被摧毁的果园。格蕾丝对农业和植物并不敏感。这些缄默的生命;担负着一部分人类无法理解的记忆;缓慢地生长又缓慢地死去。但眼前这片狼籍让她感到不安。这种混乱与她所期待的景色截然相反。
她所期待的是遵照人的意志进行的有条不紊的布置。比起英国公园的极度杂乱和乡野桀骜不逊的土地;格蕾丝更愿意看到法式花园。
她的理想是一大片绿色;每一根树枝都中规中矩;围着精心圈筑的堡垒。
平板小石桥下;小溪贴着野草流淌。溪水由于雪和雨水而漫溢;在长满荆豆的白色岸间激荡。水色是钢铁般的蓝;潺潺水声是这片飞鸟绝迹的苦寒天地之间惟一的声响。
“您还有别的交通工具吗?”格蕾丝指着那辆4×4问。
“没有。”
口气变了。房顶上那人的不耐烦消失了;他的声音显出漠不关心的味道。他以这世上最平淡的语气说出没有二字;这让格蕾丝意识到想要靠这个人营救克里斯托弗并非易事。
“您有办法把我的丈夫从那里弄出来?”
格蕾丝又问。跟着男人的步伐;她已经气喘吁吁了。
他一直没有回答;于是她接着说:“我明白了!您有移动电话;您会打电话要求救援。”
听到这里;他停了下来。
“移动电话?”
他面对她;一脸吃惊的样子;样子很真诚。格蕾丝紧张地用手摸了摸头发;不顾直不起腰、双腿胀痛的疲惫;尽力站好。她望着这位陌生人过于蔚蓝的眼眸。她曾绝望地牢牢挂在他的脖子上;刚才又给了他一记耳光;现在;她又像个可怜的小丫头跟在他后面。
他的目光有种超乎寻常的平静。格蕾丝感到自己被人审视着;她不习惯这样。通常;为了第一眼就被接受;她只需符合对话者的想像 就可以了。在那些小额证券交易者和律师的眼中;职业是和性混在一起的。格蕾丝习惯了;并不会因此感到尴尬。她承认色欲和生意有某些共通点;在这一点上;她的观念又向男人的迈进了一步。现在情况不同了。男人不紧不慢;他要在她身上探索的是别人不感兴趣的东西。
“我叫格蕾丝。格蕾丝·登姆普西;”她伸出手。这个动作带着职业女性特有的唐突。
她们握手时手臂不使力;只肩膀晃动;既是迎合;又是拒绝。
“托马斯。”
托马斯的大手包裹住格蕾丝的手。他们走到倒掉的椴树脚边。它巨大的根高举向天空;似乎要从那里汲取继续生存的力量。托马斯转向压扁了4×4的树枝;格蕾丝惊讶地发现他脸上掠过一丝悲伤的表情。
“我们得快点儿;”格蕾丝坚持道。
他看向她;似乎惊讶她还在这里;然后点了点头。
“过来;”他说。
格蕾丝第一次感到自己与这个脑子里的主意像走马灯一样变换的奇怪男人之间有了共同语言。
他们绕过农庄;经过方形塔楼;踏上泥泞的小路。这条路通往位于陡坡之上的附属建筑;其中一间仓库的顶已经完全被掀掉了。
站在房梁下;格蕾丝又感到一阵在房顶上的眩晕;但表面上却不露痕迹。旁边;位于主楼延伸区的牲畜棚奇迹般地完好无损。雪又星星点点地下了起来。格蕾丝很冷。她在水洼间跳跃。托马斯的靴子在烂泥地上留下巨大的规则的脚印。
这是个散发着稻草和干草气味的牲畜棚;紧挨着另一间石灰墙的马具房。在一个隔栏中有一匹比小种马高不了多少的红棕色小马驹。
“轻点儿……”托马斯拍着盯住来客的牲口小声说。
出了马厩;马儿摇着脑袋。雪花落在它的背上;立刻就融化了。托马斯回到马具房;拿出一套鞍辔。
“您在做什么?”格蕾丝问。
“我在为凡丹戈套鞍辔。”
“凡丹戈舞曲①?”
“是马。这马叫凡丹戈。”
格蕾丝没有反应过来。
“除了套这匹马之外;您就找不出更好的工具把我丈夫从车里救出来了?您到底生活在什么年代啊?”
他盯着她。
“您认为我们要如何把您丈夫带回到这里?我有一辆拉车;这已经够幸运的了。”
“有一辆拉车;这已经够走运的了?”
一股怒火席卷了格蕾丝。她把一切都设想到了;一切;去找有车的邻居;给救援人员打电话;让他们出动……她走过去想表示一下自己的惊愕;但他已经拉着凡丹戈的辔头向谷仓走去。谷仓里搁着一辆农用手推车;像阿米希人②进城时用的那种。
“希望它还愿意被人套上车;”托马斯咕哝着。
他的声音中包含着担忧。格蕾丝明白了;托马斯虽然表面平静;但对所做的事却拿不准的。
凡丹戈仍然记得把式;它驯服地退到车纵梁间。格蕾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拉住它的嚼子!”托马斯边回谷仓边大声说道。
格蕾丝生气地走近套车。她脸色发白;眼袋乌青;头发黏在脑门上。
“凡丹戈;慢慢来……”格蕾丝抚摩着小马的面额说。
格蕾丝对马略知一二。新婚之时;她常去一些私人俱乐部;骑在马背上;在中央公园的小径上慢跑。但目前的状况却令她沮丧。
托马斯从工具房里出来;手里拿着一把电锯;①②美国东部山区原荷兰移民后裔;至今仍保存原有风俗;衣着黑色;生活朴素。
Fandango;西班牙一种伴以响板的民间舞蹈。马驹正是以此为名。
一只汽油筒;一把铁锤和一把铁锹。
“走吧!”
他把工具放在推车上;爬上前方木质的狭小座位;拉紧了缰绳。
“您还在等什么?”
格蕾丝迟疑着。她在考虑是否应该撇下这个疯子;沿着经过小教堂的路继续向前走。
然而这么走下去就能有什么收获吗?克里斯托弗的样子又浮现在眼前。她别无选择;只好爬上了这辆已经开动的越野敞篷车。
他们朝着幽灵村方向前进。不一会儿;格蕾丝就在橡树小路尽头发现了沐浴在昏暗光线中的十字架;它被放置在屋顶倒塌了的房子前面。这场景有些诡异。一股皮具、木材和汽油的味道扑鼻而来。托马斯沉默不语;只全神贯注地盯着有规律地迈着小步的凡丹戈。格蕾丝坐在车的侧栏上。车在车辙里颠簸着。她的肩膀时不时地撞上托马斯庞大的身躯。
当他们经过农场的时候;格蕾丝转头看向曾经冒出个带着头盔的疯子的牲畜棚。有这么一瞬;她很想说说自己的奇遇。但是有迹象表明;无论是说话、打破沉默;还是把不同寻常的经历讲出来;全是白搭;都无法引起这位同伴的丝毫惊讶。
很快;马拉的手推车就到达了火山顶;发生事故的大背谷已经在望了。
“那儿!我就是从那儿出来的!”
拴好凡丹戈;托马斯拿上工具;把铁锹和大锤扛在肩膀上;手里攥着电锯。
“拿上汽油筒;”他指挥道。
格蕾丝听令行事。
“跟在我后面;切记。我怎么走您就怎么走;踩着我的脚印。”
格蕾丝被他命令的语气惹毛了;反驳说:“黎明的时候我就已经穿越过这片森林了。”
“那是您运气好。”
他们开始小心谨慎地前进。每次要从悬着的树干下经过时;托马斯都会仔细查看树的位置、裂缝的宽度以及其他枝干施加在紧绷的植物纤维上的压力。有许多次;他都必须停下脚步动用电锯。锯之前;托马斯转身示意;格蕾丝就退后几步。他紧张地工作着;无比小心仔细;但锯齿仍会因为压力过大而卡在木条中。没过多久;他便粘了一身的木屑。格蕾丝承认他很有一套;承认这个男人也许干不了什么大事;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