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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现在我们马上去镇上买个冰箱,买些菜,民生问题要快快解决。〃
我连忙提了枕头套跟他又出门去。
这一路上有人家,有沙地,有坟场,有汽油站,走到天快全暗下来了,镇上的灯光才 看到了。
〃这是银行,那是市政府,法院在右边,邮局在法院楼下,商店有好几家,我们公司的 总办公室是前面那一大排,有绿光的是酒店,外面漆黄土色的是电影院〃
〃那排公寓这么整齐,是谁住的?你看,那个大白房子里有树,有游泳池我听见音 乐从白纱窗帘里飘出来的那个大厦也是酒家吗?〃
〃公寓是高级职员的宿舍,白房子是总督的家,当然有花园,你听见的音乐是军官俱 乐部〃
〃啊呀,有一个回教皇宫城堡哪,荷西,你看〃
〃那是国家旅馆,四颗星的,给政府要人来住的,不是皇宫。〃
〃撒哈拉威人住哪里?我看见好多。〃
〃他们住在镇上,镇外,都有,我们住的一带叫坟场区,以后你如果叫计程车,就这么 说。〃
〃有计程车?〃
〃有,还都是奔驰牌的,等一下买好了东西我们就找一辆坐回去。〃
在同样的杂货店里,我们买下了一个极小的冰箱,买了一只冷冻鸡,一个煤气炉,一 条毯子。
〃这些事情不是我早先不弄,我怕先买了,你不中意,现在给你自己来挑。〃荷西低声 下气地在解释。
我能挑什么?小冰箱这家店只有一个,煤气炉都是一样的,再一想到刚刚租下的灰暗 的家,我什么兴趣都没有了。
付钱的时候,我打开枕头套来,说:〃我们还没有结婚,我也来付一点。〃这是过去 跟荷西做朋友时的旧习惯,搭伙用钱。
荷西不知道我手里老是拎着的东西是什么,他伸头过来一看,吓了天大的一跳,一把将 枕头套抱在胸口,又一面伸手掏口袋,付清了商店的钱。
等我们到了外面时,他才轻声问我:〃你哪里弄来的那么多钱?怎么放在枕头套里也不 讲一声。〃
〃是爸爸给我的,我都带来了。〃
荷西绷着脸不响,我在风里定定地望着他。
〃我想我想,你不可能习惯长住沙漠的,你旅行结束,我就辞工,一起走吧!〃
〃为什么?我抱怨了什么?你为什么要辞工作?〃
荷西拍拍枕头套,对我很忍耐地笑了笑。
〃你的来撒哈拉,是一件表面倔强而内心浪漫的事件,你很快就会厌恶它。你有那么多 钱,你的日子不会肯跟别人一样过。〃
〃钱不是我的,是父亲的,我不用。〃
〃那好,明天早晨我们就存进银行,你今后就用我赚的薪水过日子,好歹都要过下 去。〃
我听见他的话,几乎愤怒起来。这么多年的相识,这么多国家单独的流浪,就为了这一 点钱,到头来我在他眼里还是个没有分量的虚荣女子。我想反击他,但是没有开口,我的潜 力,将来的生活会为我证明出来的。现在多讲都是白费口舌。
那第一个星期五的夜间,我果然坐了辆奔驰大轿车回坟场区的家来。
沙漠的第一夜,我缩在睡袋里,荷西包着薄薄的毯子,在近乎零度的气温下,我们只 在水泥地上铺了帐篷的一块帆布,冻到天亮。
星期六的早晨,我们去镇上法院申请结婚的事情,又买了一个价格贵得没有道理的床 垫,床架是不去梦想了。
荷西在市政府申请送水时,我又去买了五大张撒哈拉威人用的粗草席、一个锅、四个盘 子、叉匙各两份,刀,我们两个现成的合起来有十一把,都可当菜刀用,所以不再买。又买 了水桶、扫把、刷子、衣夹、肥皂、油米糖醋……
东西贵得令人灰心,我拿着荷西给我薄薄的一沓钱,不敢再买下去。
父亲的钱,进了中央银行的定期存户,要半年后才可动用,利息是零点四六。
中午回家来,方才去拜访了房东一家,他是个很慷慨的撒哈拉威人,起码第一次的印 象彼此都很好。
我们借了他半桶水,荷西在天台上清洗大水桶内的脏东西,我先煮饭,米熟了,倒出来 ,再用同样的锅做了半只鸡。
坐在草席上吃饭时,荷西说:〃白饭你撒了盐吗?〃
〃没有啊,用房东借的水做的。〃
我们这才想起来,阿雍的水是深井里抽出来的浓咸水,不是淡水。
荷西平日在公司吃饭,自然不会想到这件事。
那个家,虽然买了一些东西,但是看得见的只是地上铺满的席子,我们整个周末都在洗 扫工作,天窗的洞洞里,开始有吱吱怪叫的撒哈拉威小孩子们在探头探脑。
星期天晚上,荷西要离家去磷矿工地了,我问他明日下午来不来,他说要来的,他工作 的地方,与我们租的房子有快一百公里来回的路程。
那个家,只有周末的时候才有男主人,平日荷西下班了赶回来,夜深了,再坐交通车回 宿舍。我白天一个人去镇上,午后不热了也会有撒哈拉威邻居来。
结婚的文件弄得很慢。我经过外籍军团退休司令的介绍,常常跟了卖水的大卡车,去附 近几百里方圆的沙漠奔驰,夜间我自己搭帐篷睡在游牧民族的附近,因为军团司令的关照, 没有人敢动我。我总也会带了白糖、尼龙鱼线、药、烟之类的东西送给一无所有的居民。
只有在深入大漠里,看日出日落时一群群飞奔野羚羊的美景时,我的心才忘记了现实生 活的枯燥和艰苦。
这样过了两个月独自常常出镇去旅行的日子。
结婚的事在我们马德里原户籍地区法院公告时,我知道我快真正安定下来了。
家,也突然成了一个离不开的地方。
那只我们的山羊,每次我去捉来挤奶,它都要跳起来用角顶我,我每天要买很多的牧草 和麦子给它吃,房东还是不很高兴我们借他的羊栏。
有的时候,我去晚了一点,羊奶早已被房东的太太挤光了。我很想爱护这只羊,但是它 不肯认我,也不认荷西,结果我们就将它送给房东了,不再去勉强它。
结婚前那一阵,荷西为了多赚钱,夜班也代人上,他日以继夜地工作,我们无法常常见 面。家,没有他来,许多粗重的事我也自己动手做了。
邻近除了撒哈拉威人之外,也住了一家西班牙人,这个太太是个健悍的加那利群岛来的 女人。
每次她去买淡水,总是约了我一起去。
走路去时水箱是空的,当然跟得上她的步子。
等到买好十公升的淡水,我总是叫她先走。
〃你那么没有用?这一生难道没有提过水吗?〃她大声嘲笑我。
〃我这个很重,你先走别等我。〃
灼人的烈日下,我双手提着水箱的柄,走四五步,就停下来,喘一口气,再提十几步 ,再停,再走,汗流如雨,脊椎痛得发抖,面红耳赤,步子也软了,而家,还是远远的一个 小黑点,似乎永远不会走到。
提水到家,我马上平躺在席子上,这样我的脊椎就可以少痛一些。
有时候煤气用完了,我没有气力将空桶拖去镇上换,计程车要先走路到镇上去叫,我 又懒得去。
于是,我常常借了邻居的铁皮炭炉子,蹲在门外扇火,烟呛得眼泪流个不停。
在这种时候,我总庆幸我的母亲没有千里眼,不然,她美丽的面颊要为她最爱的女儿浸 湿了我的女儿是我们捧在手里,掌上明珠也似的扶养大的啊!她一定会这样软弱地哭出 来。
我并不气馁,人,多几种生活的经验总是可贵的事。
结婚前,如果荷西在加班,我就坐在席子上,听窗外吹过如泣如诉的风声。
家里没有书报,没有电视,没有收音机。吃饭坐在地上,睡觉换一个房间再躺在地上的 床垫上。
墙在中午是烫手的,在夜间是冰凉的。电,运气好时会来,大半是没有电。黄昏来了 ,我就望着那个四方的大洞,看灰沙静悄悄地像粉一样撒下来。
夜来了,我点上白蜡烛,看它的眼泪淌成什么形象。
这个家,没有抽屉,没有衣柜,我们的衣服就放在箱子里,鞋子和零碎东西装在大纸盒 里,写字要找一块板来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