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母亲在哥哥死前,曾经在父亲面前列举了一些奶奶的恶毒,父亲并不相信,他觉得母亲是因为和奶奶吵闹了,说了一些无中生有的话,他不相信自己的母亲会有意折腾死她的孙子。因此,即使哥哥死后,父亲也并没有怪罪他的母亲。那时正闹灾荒,一些成年人都在灾荒中死去,孩子死去得就更多了,村庄周围出现了一个接一个的乱坟岗,因此他认为哥哥死去得很正常。
但父亲还是伤心地哭了一场,死去的毕竟是他的儿子呀。母亲因为身体虚弱,哭昏了几次,一直把心哭冷了。
哥哥死后,奶奶再逼着父亲和母亲离婚的时候,父亲的心就动摇了,毕竟学校里有一个很有姿色的女同学拽扯着他。于是,父亲婉转地把奶奶的意思跟母亲说了,他说这件事情的时候微红着脸,眼睛看着别处,话语疙疙瘩瘩的不太顺畅。父亲没有想到母亲没有丝毫犹豫,就点头同意了,她看着父亲的脸说,明儿去办手续吗?
母亲知道父亲过两天又该返校了,下次回家应该是几个月之后,母亲似乎很理解父亲,说要办明儿就办了,你利利索索地回学校安心读书。这时候的父亲突然有些犹豫了,事情的结局比他想象的快了许多,他抬头看了一眼母亲,目光刚刚触碰到母亲的眼睛,就像被灼烫了似地弹开了。
他沉默了,喘着粗重的气息。很久,终于说,那么明天去看看?
第二天,父亲和母亲走了十八里路,去了人民公社的政府机关,负责办理离婚手续的人却不在,两个人又走了回来。
也许是天意吧,如果那次负责办理离婚手续的人没有外出,这个世界上就不会有我和我的姐姐了。我甚至很极端地想,如果父母亲离了婚,现在的许多家庭都将重新组合,父亲跟他的女同学结婚,跟他女同学结婚的男人就要去跟另一个女人结合,另一个女人的男人说不定去跟一个外国女人搞跨国婚姻了……当然,这些家庭的孩子也不会是今天的这些孩子,今天的这些孩子也不会又组成了今天的新家庭。
父亲和母亲去人民公社办理离婚手续的事情传开后,周围善良的邻居见了父亲,就把他拉到一边责怪他,把奶奶的对母亲和哥哥使得一些手段讲给他听。一个邻居讲了,父亲感到疑惑,许多个邻居都这么讲,父亲就开始反思了。
返回学校的前一天晚上,父亲认真地向母亲询问了奶奶的一些行为,事实让他感到内疚和震惊。总之,父亲属于那种注重情感的读书人,如果不是这样,他完全可以不顾道德和情感,去享受已经到手的幸福快乐,但是他没有。那天夜里,父亲决定了自己的命运,他把绞绳的一端交给了母亲,把绞绳系着的十字架挂到了自己的脖子上。于是,我和姐姐就在绞绳牵着十字架的戏法中诞生了。
父亲和母亲没有离婚,还有一个不可忽视的因素,就是父亲返校不久,学校由于饥荒解散了,父亲又回到了乡村小路上,于是奶奶再也没有提及离婚的话题。父亲回到村里当农民、当会计、当团支部书记、当民办教师、当公办教师、当中学校长,他一步一步地走着自己的人生路,每一步都那么沉重和艰难。
从今天和历史的视角来看,父亲即使离了婚也无可厚非。至于他离婚或者不离婚,究竟哪一种选择更好,我们无法作出评判。但是就我个人来说,我宁可不出生,也不愿看到一个跪在母亲面前的父亲。
父亲跪在母亲面前的时候,他的腰大幅度地躬着。
3
父亲在那个雪夜喝酒之后,对酒精就有了一种特殊的依赖,他开始醉酒了,而且每年的冬季里,他肯定要醉几次,尤其那些落雪的日子里。
我的记忆中,父亲最早的一次醉酒,是在我七岁,距离春节已经不远的一个雪天里。我记不得父亲跟谁喝酒为什么喝酒的,只记得他醉酒后,扛着一把铁锹在大街上东倒西歪地走,嘴里喊叫着说,抓革命,促生产,促工作,促战备!
母亲最初要把父亲拽回家,但是拽了几次都被父亲甩开了。父亲甩动胳膊的时候力气很大,有一次把手甩到母亲的脸上,母亲的脸就红肿起来,但是父亲根本顾及不到母亲的脸,他要去抓革命促生产了。
父亲朝村外走去,母亲流着眼泪气愤地对我说,丰儿你傻愣着干啥?快跟着他!
父亲的身后,跟着一群孩子和几条狗,热热闹闹的。孩子们不停地把一些雪球抛向父亲,砸在他的头上和脸上,有的把一寸长的小鞭炮点燃了,朝父亲身上甩。父亲笑着,听到鞭炮炸响之后,他就喊一声,“砰”!孩子们也就哄笑一次。
后来,父亲的脚下滑了一下,摔倒在雪地上,开始呕吐起来,在他身后跟了很久的几条狗立即扑上去。孩子们欢叫着,把雪球和鞭炮朝他身上甩去,父亲卧在雪地上,已经没有了抵挡的能力,只是笑着喊叫着。
我冲上去赶开那些孩子,但是赶走了这个又上来了那个,后来孩子们把父亲扔在一边,都朝我围攻上来,把雪球塞进我的后背和裤裆里。我倒在父亲不远的雪地上放声大哭,在我哭喊的时候,父亲却看着我笑个不停。
孩子们终于闹哄够了,索然寡味地离去,只剩下几条狗还守候在我和父亲躺倒的雪地上。雪耀眼的白,阳光落在雪地上,闪烁出淡黄的光芒。远处的雪地上,有一团热气蒸腾着,不知道是那条狗屙了屎或者撒了一泡尿。再远处,被雪覆盖着的山坡上,有一高一矮的两个人影走动着,像银幕上的皮影人,似乎走起来一颤一颤的。这样的天气里,一定是谁家的父亲正带着他的儿子追猎野兔。
父亲喊叫的声音,被渐渐渗透出的酒力压制了下去,他无力地卧在那里,神志迷迷糊糊的,眼皮开始耷拉下去了。他嘴边的雪,在他呼出的热气蒸腾下,完全融化了,露出黑黝黝的泥土。
这时候,我站起来走到父亲身边,把他的一只胳膊搭在我肩上,吃力地扶起他,将他的半个身子靠在我的脊背上,拖着他回家了。我们一步步朝前挪动,身后的雪地上留下一条很深的沟痕,那是我和父亲磕磕绊绊的双脚犁出来的……
父亲醒酒之后,母亲狠狠地辱骂了他一顿,她说你还算个人呐?你简直就是一条狗,你连条狗都不如!父亲低头听着母亲的辱骂,一声不吭。最后,我听到母亲说,你以后还喝吗?你就不能下狠心戒了?父亲这才动动身子,小声说,要戒也容易,容易的……
然而,春节到来之前,父亲又醉了几次,他烂醉如泥的身体经常靠在我弯曲的脊背上。有一天我走在大街上,那些和我一样大的孩子,突然嘻笑着对我喊叫“酒鬼”,我恼怒地冲进他们当中,后来不知怎么就被他们打翻在地上,鼻孔里流出了血。
回到家里,母亲看到我的嘴唇红肿着,问怎么回事,我平静地说自己不小心摔了一跤。而在心里,我却狠狠地骂了父亲一声酒鬼。
4
我们当地的春节,最热闹的是大年三十晚上。对于我们孩子来说,等待了一年的时间,就是等待的这个晚上。
在白天,父亲和母亲一直忙碌在锅灶前,他们蒸了馍,蒸了包子,蒸了年糕,还在油锅里炸了一些掺着许多淀粉的肉丸子,炸了一些捏造成各种形状的面点心。到了晚上,土炕就像一个大烙锅,人躺在上面被烙得翻来覆去睡不着。温热而略带潮气的屋子里,飘着油炸食品的香气,还有新蒸馍的甜味儿,这些气味也使我难以入睡。而母亲却不停地催促我和姐姐快些睡去,她说你们还在那里翻腾什么?睡晚了半夜起床又困的像赖皮狗儿。
父母在年三十的晚上,总有干不完的事情,他们忙忙碌碌地准备着半夜里要用的物品。在供台上,他们摆放了两个大红蜡烛,要在后半夜村人中的晚辈来拜年时点燃起来,照亮整个屋子。在餐桌上,他们准备了几个的凉菜和几种烧酒,准备了茶水和自己油炸的点心,准备了一些劣质的糖块,款待前来拜年的男人女人和孩子。
一切都收拾停当了,他们各自做最后一件事情。母亲把给我和姐姐早就缝制好的新衣服拿出来,摆放在我们的头顶上,等待我们半夜醒来穿在身上。新衣服缝制完的时候,我们曾经试穿了一次,之后母亲就藏了起来,不到这个时候绝不会拿出来的。父亲不知从什么地方拿出了藏着的鞭炮,这些鞭炮刚买回家的时候,父亲取出几个让我试放了,就神秘地藏了起来,不到这个时候也是决不肯拿出来的。他从鞭炮中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