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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三年,我考中进士,衣锦还乡,你从东厢房扶着长桌出来,一家人瞪着眼相视而笑,记不得当时话是从哪里说起,大概是说了些在京城考进士的经过情况以及报信人来得早、晚等等吧。所有这些琐碎的事情,虽然已经成为过去,但只要我一天不死,就一天也不能忘却。往事堆积在我的胸中,想起来,心头悲切得像被堵塞似的。它们像影子一样似乎非常清晰,但真要靠近它抓住它,却又不见了。我后悔当时没有把这些儿时的情状,一条一条详细地记录下来;然而你已不在人间了,那么即使年光可以倒流回去,儿童时代可以重新来过,也没有人来为它们对照证实的了。
你与高家断绝关系后回到娘家,堂上老母,依仗你照料扶持;家中的文书事务,期待你去办理。我曾经以为妇女中很少明白经书的意义、熟识古代文物典故的人。你嫂嫂并非不够温柔和顺,但在这方面稍有不足。所以自从你回家后,虽然我为你而悲伤,对我自己来说却很高兴。我又比你年长四岁,或许象世间通常那样年长的先死,那就可以将身后之事托付给你;却没有想到你比我先离开人世。前些年我生了病,你整夜都在打听、探望病情,减轻一分就高兴,加重一分就担忧。后来虽然我的病情稍有好转,但仍半卧半起,感到没有什么好取乐消遣;你来到我的床前,讲一些稗官野史中使人好笑和使人惊奇的故事,给我带来一些欢乐。唉!自今以后,我如果再有病痛,教我从哪里去呼唤你呢?
你的病,我相信医师的话以为不要紧,所以才远游去扬州。你又怕我心中忧虑,不让别人来给我报信。直到病已垂危时,母亲问你:“盼望哥哥回来吗?”,你才勉强答应说:“好。”就在你死前一日,我已梦见你来诀别,心知这是不吉祥的,急忙飞舟渡江赶回家。果然,我于未时到家,而你已在辰时停止了呼吸,四肢尚有余温,一只眼睛还未闭紧,大概你还在忍受着临死的痛苦等待我回来吧。唉!痛心啊!早知要和你诀别,那我怎么肯离家远游呢?即使出外,也还有多少心里话要让你知道、同你一起商量安排啊!如今完了,除非我死,否则就没有相见的日期。可我又不知道哪一天死,才可以见到你;而死后究竟有知觉还是没有知觉,以及能相见还是不能相见,终究是难以明白的啊!如果如此,那么我将终身抱着这无穷的遗恨,天啊!人啊!竟然这样完了吗!
你的诗,我已经付印了;你的女儿,我已替你嫁了出去;你的生平,我已写了传记;只有你的墓穴,还没有安排好。我家祖先的坟墓在杭州,但是江广河深,势难将你归葬到祖坟,所以请示母亲的意见而把你安葬在这里,以便于祭奠扫墓。在你的墓傍,葬着你的女儿阿印,在下面还有两个坟墓,一个是父亲的侍妾朱氏,一个是我的侍妾陶氏。羊山空旷辽阔,朝南是一片宽广的平地,西望面向着栖霞山;风风雨雨,清晨黄昏,你这个羁留在异乡的精魂有了伴侣,当不致于感到孤独寂寞。可怜的是,我自从戊寅年读了你写的哭姪诗后,至今没有儿子;两个牙牙学语的女儿,在你死后出生,才只有一周岁。我虽因母亲健全而不敢说自己老,但齿牙摇动,头发已秃,自己心里知道,在这人世间尚能活几天?阿品弟远在河南为官,也没有子女,我家九族之内没有可以传宗接代的人。你死有我安葬,我死后由谁来埋葬呢?你如果死后有灵的话,能不能告诉我?
唉!生前的事既不堪想,死后的事又不可知;哭你既听不到你回话,祭你又看不到你来享食。纸钱的灰烬飞扬着,北风在旷野里显得更猛,我回去了,但又连连回过头来看你。唉,真悲痛啊!唉,真悲痛啊!
袁枚(1716—1798),清代文学家。字子才,号简斋。钱塘(今浙江省杭州市)人。乾隆四年(1739)进士。历任溧水、江清、沐阳、江宁等地知县。乾隆十四年(1749)丧父,辞官不复仕。筑随园于江宁小仓山,优游林泉近五十年。世称随园先生,自号仓山居士、随园老人。卒年八十二岁。作品有《小仓山房诗文集》、《随园诗话》及笔记小说《子不语》等三十余种。
袁枚在文理论上提倡“性灵说”。认为“诗者,性情也。性情之外无诗”。主张“作诗不可无我”。要求诗可口可乐能反映真性情,亦即表现诗人的个性。指出诗歌的任务在于抒写性灵,形式应该为这个原则服务,而不能束缚它。袁枚的这些理论,在当时很有影响。
袁枚的诗,和赵翼、蒋士铨齐名,世称袁、赵、蒋,为“江右三大家”。诗中大多反映士大夫的闲情逸致,也有不少真挚清新的作品。其文骈、散兼工,均负盛名。行文不囿陈规,自出新意,运笔如舌,畅达自如。
袁枚的三妹袁素文,婴儿时就由父亲作主,许配给江苏如皋高家。十多年后,高家因儿子品德败坏,自愿解除婚约。但因素文本人深受封建礼教的贞节观影响,结果还是巡了过去。婚后,丈夫横暴放荡,对她百般虐待,素文均逆来顺受;直到丈夫赌博输钱,竟要卖掉她时,方才告诉父亲。父亲为她向官府早诉,经判决,脱离了夫妻关系。素文回到娘家,“侍母倚兄”,从此过着悒郁忧伤的独身生活,最后,于乾隆二十四年(1759)十一月病死,终年四十岁。(袁枚曾为她写过一篇《女弟素文传》,见《小仓山房文集》卷七。)
袁素文端庄持重,好学能诗。袁枚自幼和她一同读书游戏,后来又生活在一起,兄妹感情特别深厚。素文死后八年,袁枚致祭时依然激情如决,遂写下了《祭妹文》这首哀悼文中的名篇。
文章一开始,作者以沉痛的笔触,概述了素文一生畸零的遭遇和悲惨的命运情感深厚,寓意深刻。接着追溯往事,抒写生离死别之情,时如独白,时同对语,往复萦回,哀惋凄恻;篇末则声泪俱下,文虽终而悲未尽。由于叙事和抒情融合无间,因而所叙之事,愈是琐屑,愈见真切;所抒之情,愈是缠绵,愈见深挚。
祭文多用骈体,讲求声韵和对仗,取其便 于在灵前育读。袁枚是清代骈文名家,此文却别出机杼,纯用散体,不事藻饰,而直抒胸臆。这篇真情贯注、以情感 人的散体祭文,和韩愈的《祭十二郎文》有明显的继承关系;同时,也是作者在文学理论上所倡导的“性灵说”的具体实践。
袁素文是封建礼教的牺牲品。袁枚由衷同情妹妹的不幸遭遇,但对她的盲从封建贞节观念却不以为然。“使汝不识诗书,或未必艰贞若是”。他看到了这一悲剧的根本原因在于封建礼教,在提倡“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的封建社会里,袁枚能有这样深刻的认识,确是难能可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