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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原原本本就连我们本村的人也不 知道。四十多年了,我一直把它搁在心里边,现在心里盛不下啦,它要自个儿往外 蹦啊!1942年,我十二岁,那年秋天,鬼子这话你们听了也许扎耳朵,可我没 有别的称呼。现在时兴叫日本朋友,但那不是朋友干的事!那年秋天,鬼子在我们 这村搞‘无人区’‘三光政策’你们总听说过吧,烧光!抢光!杀光!就是把有人 的地界全变成没人的地界。一天早上,鬼子忽然进村了。我爹正带着我在房后的山 坡上打栗子。我爹打,我拾。就听我家那边人喊狗叫闹起来,跟着枪响了,我爹抱 起我,跑到千佛寺后边把我塞进一个石头洞里。他叮嘱我,他不来,我就呆在洞里, 千万别自己回家。爹急得满脑袋汗,眼珠子瞪得吓人,下巴直打哆嗦,牙都咯咯响。 哪知这就是爹给我留下的最后一面!我爹说完,揪些草把洞口遮住,就去了。过了 一阵子,下边枪又响起来,响了七八声吧,随后再没动静。我蹲在洞里等了一天, 直到洞里洞外全黑了,也不见爹回来,只听见‘唰唰’野兽走道的声音,我害怕, 哭了一夜。等到天亮,悄悄回家去,一路上也不见人,只见大石头后边那些人家的 房子和果园全烧了,黑烟还在往天上冒。我从乱石堆里穿过,一爬上我家房前那块 平地,我”
姜雪桃突然停住,身体像被子弹打中那样强烈地一震,跟着如同失重一般摇摇 晃晃起来,双眼空空望着前面,却睁得老大,满屋的人好像都随着她看见了一幕非 常可怕的景象。此刻,老村长也不想阻拦她了。原以为她当时年小不会记得清楚, 没想到她一笔一画把那桩惨案毫无遗漏地镌刻在自己的记忆里了。他也想把这不该 忘却的往事弄得一清二楚……姜雪桃渐渐稳住自己的身子,一字一句接着说下去, 尽管由于情绪冲动而常常中断,但还是以一种强大的韧劲儿坚持下来了:“我一家 五口人都死在当院!我的两个哥哥被活活烧死,人被烧成焦炭,十七八岁的小伙子 烧到最后只有四尺大小,他俩身边的地还……还汪着一大摊鲜血和人油……我爹趴 在磨盘上,后背被枪弹打烂了,两只脚给砍下来……扔在一边。我娘……她被鬼子 们糟蹋了,衣服扒得净光,鬼子还用火柴把她、把她的毛烧光!哎…”当姜雪桃发 现土村清治停住口,没有把她这几句话翻译出来,立刻急了,像发命令那样对土村 清治说,“你把我的话原原本本告诉他们,一句也别给我省下。鬼子做得像禽兽, 我们没啥丢脸的!”
土村清治低声对姜雪桃说:“对不起。”随后便把这几句话翻译了过去。
姜雪桃继续说:“鬼子糟蹋我娘时,我娘肚子里怀着我妹。他们糟蹋完我娘, 用刺刀把我娘肚子挑开,再捅死我妹……我头一次瞧见我妹时,她就是一团血肉, 已经是死的了”说到这里,她戛然而止,人们都以为她会来一阵悲愤的爆发, 她却异乎寻常地镇定地对这些日本人说,“这就是我要说给你们的事。我知道,这 事跟你们没关系,这不是你们这代人干的。兴许你们一点都不知道呢!但正是为了 这个,我才一定要告诉你们过去有过这么一段事!你们不必对这事负责,但你们不 能不承认!当时,我一家人的尸首是我用双手挖坑埋的。我的手磨成了这样,你们 看吧”
她突然伸出一双手,用力张开。人们惊呆了,一双从未见过的如此惨烈的手! 十个指头全残了。所有的人都强烈地感到,这双手紧紧抓住了他们的心。
日本人垂下了头,不忍再看,有人落了泪。使老村长惊讶的是,姜雪桃居然没 掉一滴泪。他真佩服这女人了!别看她平时少言寡语,竟然说出如此惊天动地的话 来,把四十多年来隐没在大山皱褶里的苦水全倒出来了。她可真是强呵!
可是当姜雪桃说:“我的话完了,我走了。”就转身走出房门,一到院里她的 双腿就迈不开了。等在那里的王有福、马养山、霍二虎几人扶她坐在一个石头碾子 上,这时,她哭起来,哭得痛心、委屈、解气、放纵,一任泪水横流,却始终强压 着哭声,决不叫屋里的日本人听见。王有福几个站在周围,不劝她,由她哭个够。 山里的人就是这样,待这泪水流过,仍是一切照旧,就像山上的石头,永远那样沉 默,那样坚强,那样忍受。
在屋里,土村清治把一小包钱恭恭敬敬交给老村长说:“这是我个人一点点心 意,我虽然不是那些‘鬼子’,但我愿意为日本人过去的行为道歉。请您无论如何 替我交给那位女士,千万别拒绝!”
不管老村长怎样推辞,土村清治还是执意要这么做。老村长只好把钱交给一位 村干部,让他给姜雪桃送去。但是,在这些日本人告辞离去,上了车,却发现坐椅 上放了一个用树枝编的小篮,放满金黄肥大的柿子,最上边平平整整摆着土村清治 那包钱。司机说,这是刚刚一位姓姜的老大妈送来的。
日本人明白了,他们全都感慨不已。土村清治显得特别冲动,当他的目光再一 次掠过那一篮美丽的柿子时,竟止不住呜呜出声地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