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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童戈
(1)
子夜时分,嘈杂的人声惊醒了值班的林政。
几个被大雨淋湿的打工仔送来一个蜷缩在诊断床上的病人-说不清是雨水还是
被剧烈腹痛逼出的汗水,把病人浓黑的头发一络络贴在了头上,他已陷入昏迷状态
,面色如纸,嘴唇发青,身体一阵阵不由自主的痉挛。他的腹痛已经两天多,同事
们初没在意,只是下了中班后回到宿舍,唤他而他只是呻吟并不回答,才发觉病势
严重,不得不冒雨把他送来。他们是一群离乡背井,自己出来闯世界的贫困的打工
仔。
林政赶紧为他做检查。当他终于找到了痛处--手指触到腹股沟处发热并不安
地搏动着的肿物时,他倒吸了一口冷气--这是疝气引起的小肠嵌顿,下坠的肠管
被卡在耻骨处,病人已经高热昏迷,不难判断,病情已经到了出现肠坏死并引发全
身中毒,随时会发生更加可怕的腹膜穿孔,……
林政很觉为难。自己所在的这家医院只是一家小小的保健医疗性质的地段医院
,虽然有间手术室,平时只是做些小的外科处理手术,从没做过处理一般外伤缝合
和剔肿排脓以上的手术。似这样的病人,都是让他们转送到别的大医院,……
此刻,他却痛苦地于心不忍。他知道,转送到最近的医院,至少需要一个小时
以上的路程,而在这样的大雨之夜,这样一群年轻的打工仔,若是在交押金,办手
术手续上出点麻烦,谁知病人会否发生意外……
林政毅然决定,自己就在这里为男孩做手术--他派值班的医生迅速去叫那两
个在宿舍里睡觉的实习生。他们知道林政曾是名牌医学院的高材生,也曾是这座城
市一家最有名的大医院里挂“头牌”的外科主治医生,是见过大世面,手里有“硬
通货”的人物。那两个实习生是农家子弟,只是没有靠山,才被分配到这里来实习
。他们总盼望德高望重的林老大夫能传授他们一点过硬的技术,今晚就是不期而遇
的好机会。林政紧张地做好了手术前的准备。
没有无影灯,没有吸入麻醉设备,甚至没有升降功能的手术台,……林政在病
人送上手术台前又做了细致的检查,为病人挂上了输液瓶,准备了一切可能发生变
化的应急药品,……
在他站到手术台前时,有种超然的神圣感。他对自己的技术充满自信。他想起
近三十年前的那场邢台大地震时,也就在这个病人的年龄,他参加了医疗队奔赴灾
区,根本没有什么的手术设施,就在临时架起的帆布帐篷里,他成功地进行了几十
个病人的手术抢救,包括腹部的开放性创伤,血淋淋的肠子挤到了体外。就在那次
,他做为救灾的优秀人物和前来视察的国务院总理周恩来见面握手,回到医院后,
又是颁奖又是戴光荣花,他胸佩大红花的照片被放大到二尺,挂在医院进门的大橱
窗里,……但是,这一切后来都被那个可怕的罪名湮没了,他被发配到了这家卫生
院,那时,这里还属郊区。他的人事档案里至今仍保留着纸色已经发黄但墨迹依然
漆黑的结论--“思想淫乱,道德败坏,作风恶劣,流氓成性,……”
拿起手术刀的时候,他的手有些颤抖。他紧闭眼睛镇定了好久,才将思绪集中
到手术台上覆盖的白色孔巾下露出的那方人体部位,……
直到东方微露晨曦,病人才被送出手术室。
两位实习生端着白瓷盘,把装着从病人体内割下的约有三寸的肠体给那些护送
病人来的打工仔看。肠体现出可怕的暗绿色,上面已出现黄白色的脓斑,……
“要不是林大夫,哼,现在该送他进火葬场了,让他记住林大夫的救命之恩吧
!”
此刻,林政在病房里。他抚着病人的额头,手指的触觉又引发了他心里难禁的
冲动。
他已经知道这病人叫秦阳,二十四岁。
秦阳还在术后的昏睡中,林政端详着他,发现秦阳不只有着一副使他怦然心动
的犹如高手艺人巧夺天工般塑造的优美的鼻梁,而且有着一张俊秀的脸,一副健硕
的身姿。
他抚摸着秦阳,体味着这个年龄的健美的同性生命曾经带给自己的那种欢愉。
有声响惊动了林政。
是那两个实习生和那群打工仔,他们怕发出声响正悄悄聚集在他身边,他的心
扑通扑通急剧地跳,身体也发生了别人不易觉查的紧张颤抖……
他忙做出术后护理的医嘱,不顾那群打工仔的千恩万谢,借口有些疲倦,匆匆
而去。
他几乎像逃离灾难般慌张失措,在走下台阶时几乎摔倒。他一直跑回自己在医
院小后院紧挨着锅炉房的八平方米的“窝”,才觉安定。
时值深秋。雨后的清晨,他的小房间中有些潮湿的气息,大半截的门窗玻璃用
旧报纸糊住了,屋里只有一架窄窄的单人床,一张剥脱了漆皮的简陋书桌,一个用
三角铁焊得十分粗陋的高大的货架权充了衣橱、食橱、书橱、杂物橱,除此以外,
整个房间充斥的就只有泛着寒意的寂寞。
坐定,他竟有些后悔收治这个素昧平生的秦阳了。至少,这个秦阳需要在一个
星期里由他亲自进行术后护理和治疗。他真害怕自己会一时失控,再惹出那灾难深
重的麻烦。
刚才,送秦阳回病房,当护士撩开他身上的白被单,现出秦阳匀称强健而又肌
肤白净的裸体时,他就像眼前引爆了一枚炸弹,被巨大的气浪冲击得几乎难以自持
,……
他已经五十六岁了。他已经超过了孔老夫子所说的“天命之年”。他觉得自己
对同性的美的追求,对同性的爱慕已经被岁月风化得犹如荒漠上那细小的砂粒了,
他的心已死,情已灭,早已经是具没有情感的木乃伊了,……可是,这个秦阳,却
像火种,引燃了他情欲的干柴,胸膛里只觉热热的……
(2)
他的少年密友天颉就是一副这样挺直透着高傲的鼻梁。
他曾无数次吻过那副鼻梁,隐密地吻着,也隐密地燃烧着两个同性少年相爱慕
的挚情。
后来,天颉不仅因为是个跑到台湾的国民党下级军需官的儿子,还因为暴露了
和另一个同性少年的恋情,被做为“流氓犯”用手铐带走,听说被放逐到了遥远的
腾格里大沙漠,一去经年,杳无音讯,生死茫茫,……
而林政,却不能因此放弃这追逐,他因此和妻子分手,因此被处分,被送到当
初这里只有三个乡村土医生的卫生院,一个年轻有为的堂堂一流大医院的佼佼者,
却要接受三个指甲缝里永远有污黑的泥垢、全部认识的字都写出来写不满巴掌大一
块纸、用嘴一抿钢针就敢给病人扎针炙的人的监督和领导,至今,他仍然是个一般
职称,没有职务的普通医生。他似乎在一直追逐着,瞄着天颉的影子追逐着,追逐
着那不死的孽情。……
天颉是他高中时的同学。林政已经记不清两人是怎么特别亲密的。他只记得天
颉俊朗出众,而且开朗活泼。天颉能跳神气的水兵舞,能激情洋溢地朗诵高尔基的
《海燕》,能不用打底稿写极漂亮的美术字。那时天颉和他都想加入共青团,但天
颉有他那个跑到台湾的老爹,而林政有自己曾在外国洋行里做事的老祖父,都要经
受比别人更特殊的考验。于是他们两个总是努力帮助别人好事,认为自己足以接受
考验了。然而,在一次对他俩入团问题徵求意见的讨论中,同学们却又提出他俩太
“骄傲”、爱出风头、做好事是为了表现自己、不够格……
那一次,他们竟不约而同到了校墙外的河边,不约而同地下了河,与夏季汛期
汹涌的河水搏击释放着自己的委屈。他们累了,上了岸,隐身在岸边峻崖的巨石下
那茂密的树丛中。那天的太阳火辣辣地晒,两具十八岁的少年躯体坦露着怒张的被
委屈困惑着的身体,他们不约而同地倾吐委屈,悄然落泪,……
自那次起,两人产生了说不清的互相吸引。在默默中,两只手的相握传递着他
们自己也说不清的一种异样的触电般的快意。终于有一次,也是个闷热的夏季的夜
晚,林政在前,天颉在后,天颉的一只手搭在林政肩头,两人嘴里在诉说着周围对
他们的不公正,另外的两只手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