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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春楼
「客官,您请了,喝点什么茶?」
「梁渡银针。」
「哎哟,您来得不巧,今夏江西大雨,发了水灾,没能赶得及补货……您看是不是换点别的?」
「那就随便给我上一碗罢。」
「小人理会得。」
他会到哪里去?他又能到哪里去?疯狂地不停找寻了赵无咎七天六夜,每过一天就将夏煜往绝望的深渊推近了一步!毫无所获的他终于疲倦之极地倚靠在椅子上。
坐在当初和他共饮香茗的桌边,夏煜无意识地端起茶水啜饮着。没有梁渡银针吗?怎么会这么不巧?也对,无咎并不在这里啊!惜花人去花无主……
回想当时与他初识,无咎是多么的忧郁呵!光是听他愁悒的声音他就无法抵御地想和他结识;等终于见了面,他微蹙的眉头,落寞的眼神,闲雅的气质立刻吸引着他,只看无咎第一眼,他就知道他的心在哭泣,在呐喊着需要温暖。他对他几乎是一见钟情,谁知道自己无事吹皱春水,竟然会是无咎的又一个噩梦!
不,不止是忧郁,无咎其实也是会生气的。他才华横溢,他满腹的诗情画意,他们强拉他论书谈画、操琴对弈的时候,他生气了,原本唯唯诺诺的他也会推说身体不佳;在自己无理取闹地伤害他后,他也会毫不留情地惩罚他,找回尊严!
无咎其实也是会笑的。他的笑美得无法形容,只在他面前偶尔展露,每当看到这样的美景,他所有的烦闷立刻全都一笔勾销。那轻浅婉约的笑容,那若隐若现的笑窝儿,他一辈子都看不够!原本以为自己能够让他永远微笑的啊!
无咎的泪更是让他心痛。他受的苦从来不说,如果他不是那么坚强得让自己疼惜,也许他真的能够少爱他一点,那么现在也不至于这么痛苦了。那天无咎第一次在他的面前哭泣,他温热的眼泪浸湿了自己肩头的缁衣。那件衫子他永远不洗,他要留着无咎所有的痕迹,哪怕是悲伤的。
无咎依然忧郁吧,当想起他的时候?无咎也许在生气吧,当想起他的时候?无咎还会笑吗?当想起他的时候?无咎还会哭吗?当想起他的时候?
无咎,我原本是希望你永远远离忧郁的!
无咎,你生气了吗?再打我几个巴掌吧!我绝对甘之如饴!
无咎,若能再见你的笑容,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无咎,不要一个人偷偷地躲起来哭呵,我会心痛至死的!
无咎……无咎……
「羞煞咱掩面悲伤,救不得月貌花庞。是寡人全无主张,不合呵,将他轻放。我当时若肯将身去抵挡,未必他直犯君王……唉!纵然犯了又何妨!泉台上倒博得个永成双!如今我独自虽无恙,问余生有甚风光?!只落得泪万行,愁千状,人间天上,此恨怎能偿!」
戏台上突然响起了乐音,又是上次那个人在唱曲儿。夏煜一听这曲哀怨凄婉的《长生殿》,想起过往种种,登时痛得钢牙紧咬,泪如泉涌。
「君王掩面救不得,回看血泪相和流。马嵬坡下泥土中,不见玉颜空死处……」
马嵬坡尚有新土一掊,而我,而我竟然不知无咎魂归何处!不公平啊!为什么他连离开人世,都是孤零零的?原本想找到他,就算是没有解药,至少也要陪着他……
伪君子,心里一个声音毫不留情地窜出来,伪君子!!明明是你自己把毒药递给他的,明明是你自己抛不下功名利禄,明明是你想借机会撇清,明明是你心存侥幸,以为这样一来大家就会认同你们……你明明可以为他辩护,你明明应该挺身保护他,可是,你没有!莫名其妙地给了他希望,又无情地将他推入绝望的深渊中,最可怕最残忍的刽子手,正是你自己!怯懦、虚伪、庸俗……你不配得到无咎的未来!
其实当时他的内心里隐隐知道曾晖他们是在借题发挥,而他也担心他们会以这件事为借口而不再听命于自己,所以,他屈服了,他让步了,为了自己无聊的复仇计划,他残酷地牺牲了无辜的无咎。可他竟然还一再地欺骗自己这不是他的意思,不住地拖延无咎,安慰无咎,要他等着自己回来……
虚伪!卑鄙!你以为这样就能两全其美吗?无咎当时必定是伤心至极,可他没有拆穿他的伪善,仍旧温柔地陪着他自欺欺人——「我会在这里等着先生的……先生……先生……」无咎软软的声音仿佛还响在耳边。
夏煜的心碎成了一片片,无咎是看透了他吧?看透了他夏煜并不如他所憧憬的那样是值得倾心的人,看透了他在紧要关头为了自己的利益终于还是牺牲了他!夏煜永远也忘不了无咎喝下毒药时的眼神,他定定地瞧着自己,美丽的眼中尽是不可置信,就像个堕入陷阱里的小动物一般,充满了无处可逃的绝望……狠心呵,自己!就算是这样,他还是忍心看着他被逼喝下毒药!不!完全是自己逼他的!如果他当时极力反对,如果他抛得下那些狗屁不通的国难家仇,现在的结果,一定不会是这样。
无咎只有用这种方法来控诉他,心灰意冷的他不想再面对自己这个迫害他的罪魁祸首吧!
一直呆坐到锦春楼打烊,夏煜宛如行尸走肉般的回到书院,浑身上下全都是痛到麻木的空虚。楼台间,亭榭里,小树林中……仿佛处处都有无咎的身影。但他就是不肯让夏煜接近。
将近子时,三十天的期限已经到了。坐在风荷四举亭中,夏煜看着满目凄凉的丛丛残荷,手握住无咎的玉箫摩挲着,不时放在唇边轻轻一吻。
「残荷不耐三更雨,秋风萧瑟催人去……」是我害了你呀,无咎!他本来一直在小心地避开一切可能的伤害,是他自私地强将他拉入这个旋涡,还在他原本就伤痕累累的心上又加上残忍的一刀!他不得不承认,无咎离开他,是对的……
无咎,你从来都是这么独立,这么有主意,决绝地离开这里故意让我找不到,想必也一定是毫不犹豫的,那么请你告诉我这个优柔寡断的人,我究竟该怎么办?只要你告诉我一声,我必定照做!夏煜淹没在无穷无尽的自责和痛苦之中,突然感觉有人在他的肩头轻轻地一拍。
「无咎!」
夏煜心志迷乱,登时满心狂喜倏地转身,一定是无咎回来了!我们死在一起,好吗? 拣名门一例神仙眷
「你终于回来了,初阳。我从北京赶过来,在这里等了你好些天。」是朱桓哲,他用怜悯而了然的眼光看着眼前失魂落魄的夏煜。
「桓哲……」夏煜难掩失望地低喃,不是无咎……为什么不是无咎?!
「赵无咎——他离开了罢?」朱桓哲小心翼翼地问道,一边担忧地看着夏煜脸上痛苦之极的神色。
夏煜颓然点头。「他离开了,他恨我……」
「初阳,有件事我要告诉你。」朱桓哲像是下了决心一般地说道:「我们在北京整理严嵩的罪证时,发现在海瑞海大人的举证中竟然有好些确凿的证据是赵无咎提供的。我偷偷地私底下去问过海大人,他说半月前赵无咎曾经去北京找过他,将那些证据交给了他……」
夏煜倏地抬头:「你说什么?无咎……无咎去了北京?」激动之下他的声音颤抖不已。
朱桓哲点点头继续说道:「据说他将那些证据交给海大人以后就离开了,不过现在他已经……他应该走不远罢。」他想说现在他想必已经毒发,但是他实在不忍心再次打击夏煜。那孩子真是——奇特!他难道就一点都不害怕死亡吗?朱桓哲现在有些了解夏煜为什么会对他神魂颠倒了,他果然有动人心处。
其实朱桓哲知道自己本是不该回来的,可是他左思右想觉得不妥,他们这样欺骗初阳是否太过分了一些,而赵无咎……他更是对他有万分的抱歉,他父亲是奸臣不错,可那个孩子是无辜的啊!初阳和他倾心相恋,没有任何人有权利替他们作出选择!所以他一知道赵无咎可能滞留北京,就立刻想到了赶回成都来的夏煜,他知道如果夏煜发现赵无咎不在,非发狂不可!放不下心的他立刻也跟着回来了。
「无咎在北京……无咎竟然在北京?!」为什么要让他们这样失之交臂?「我赶回来做什么?难道……我是百死难辞其咎不成?我惟有一死啊……」夏煜悲吼着,不停地以手击头,状若疯狂。
「初阳,你不要萎靡不振!」见夏煜举止失控,朱桓哲连忙打了他一个耳光。夏煜陡然安静了下来,呆呆地望着他。朱桓哲厉声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