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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这次她却没有立刻同意。〃让我来给你洗澡吧,小家伙!〃
那天倒不是夏日常有的闷热难当,那种天气闷得一跨进厨房,就像有一张湿漉漉、沉甸甸的大网,把人罩住似的。汉娜打开了热水器,往澡盆里放满水,滴了几滴沐浴精油,就开始给我洗澡。她穿的是浅蓝小花的罩裙,下边没有穿内裤。在闷热潮湿的空气里,那件罩裙汗津津地贴在她身上,轮廓分明。她撩拨我、挑逗我,让我兴奋不已。我们缱绻缠绵时分,我感觉得出,她是一个劲想把我推向一片新境界,感受那些从来没有感受的,支撑那些最终支撑不住的。她也极端投入地委身于我,前所未有。倒也不是彻底相许,这点她从来做不到。她只是一心想跟我一起沉水而去。
第45节:朗读者(39)
〃现在起来,到你朋友们那儿去吧!〃她同我作别,我走了。热气仍旧凝固在栋栋房屋之间,徘徊在空地花园之上,闪耀在柏油马路表面。我一阵阵眩晕麻木。游泳池里传来一片片小孩子泼水嬉闹的声浪,好像来自遥远、遥远的远方。总之,我在这世界移动穿行,物我两忘。我潜入那飘着漂白粉气味的乳白色水中,根本没有任何欲望想再伸出脑袋来。我在其他人旁边躺着,听得见同学们在谈论些什么,觉得简直可笑,实在无聊。
不知什么时候,这种情绪退潮了。不知什么时候,游泳池又回到了那个正常的午后,仍旧是点缀着作业、排球、谈笑和调情的游泳池。当我抬起眼睛时,我看见了她,当时我正在干什么,却忘得干干净净了。
她套一条短裤,穿一件衬衫,衣襟敞开,腰间扣紧,站在离我大约二三十米的地方,在对我张望过来。我也回看她。她离我太远,辨不清是什么表情。我没有跳出水来,向她奔跑过去。一连串问题掠过我的脑海: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游泳池呢?她愿意被人看见跟我在一起吗?我愿意给人看见跟她在一起吗?为什么我们总也没有不期而遇呢?我该怎么办?于是,我站立起来。说时迟,那时快,我眼神刚游移了那么一下,她就倏地不见了。
她套一条短裤,穿一件衬衫,衣襟敞开,腰间扎紧,在对我张望过来,我却从这里头读不出任何意思。这是另一张图画,汉娜遗赠给我的。
17
第二天,她就走了。我像往常一样准时去她家,按门铃。我透过房门朝里面看,一切依旧,还听得见大钟在滴答滴答响着。
我在楼梯间坐下来,跟往常一样。在我们相识的开头几个月,她平时跑的路线我已经熟悉,就再也没有想去陪着乘她的车,或者下班后去接她。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就不问这方面的问题了,也不再表示对这事有什么兴趣。今天,这问题倒又回来了。
我走到威廉广场的电话亭,给有轨电车公司打了个电话。电话转了一个又一个人,我最后得到的回答,是汉娜·施密茨没有来上班。我于是又回到车站路,去到细木工场询问这栋房子的业主是谁,人家告诉了我名字和地址,在基歇海姆。我骑上自行车就走。
第46节:朗读者(40)
〃你是问汉娜·施密茨太太吗?她今天一大清早就搬走了。〃
〃那她的那些家具呢?〃
〃那不是她的。〃
〃她住在这套房子里多久了?〃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那个女人是在窗口同我说话的,讲完,砰的一下就关上了窗。
我又赶到有轨电车与缆车公司去,在办公大楼我一路打听人事部。那位负责人倒还态度友好,表示关心。〃她今天一大早就打来电话,说要我给找一个替工,时间刚刚好衔接。她说她不再来了,就此不来了。〃他摇摇头,继续讲下去,〃两个礼拜前,她也就坐在你这张椅子上,我给她提供了一个机会,培训她当司机。可是,她拒绝了这一切。〃
又过了好几天,我才想起来,该到居民户口登记处去问问。她果然曾经在那儿通报过,说她要搬到汉堡去,可是没有留下那儿的地址。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非常难过。我还得费好大的劲,一定不让我父母、哥哥、姐姐和妹妹看出什么破绽。我在餐桌上也交谈几句,也吃点东西;实在要呕吐出来的话,我就先忍耐着,过后吐进抽水马桶里。我照常去学校,去游泳池。下午我也消磨在那儿,藏在一个没人找得到我的僻静地方。我的身体渴望着汉娜,不过,比身体渴望更糟的是,我有一种负罪感。我为什么没有从水里一下子跳出来,向她奔跑过去呢?在我来说,一件小事浓缩了我这几个月来的心猿意马,正是这种三心二意使我居然拒绝承认她,以至背叛了她。不告而别是对我的惩罚啊。
我忽然又想,那一次看到的也许并不是她。我又没有看清楚脸蛋,为什么就能硬说一定是她呢?换言之,如果真是她的话,我居然会连她的脸蛋都认不得吗?这样一来的话,我到底能不能确信那一定是她呢?
再转念一想,我知道那就是她。她站在那儿,在朝我看着。可惜已经太迟了。
第2部
1
汉娜已经离开这座城市了。可是,很长一段时间,我还转不过弯儿来。我仍旧在四处寻找她的身影;很久我才习惯那些没有她的午后;见到几本书,我也会想,该选哪本书给她朗读才好呢。过了很长时间,我的身体才不再对她充满饥渴。在睡梦中,我的手脚还会想要摸索到她的肉体。我哥哥不止一次在饭桌上报告,说我夜里叫喊出〃汉娜〃这个名字。我也还记得上课时我什么也不干,就只是梦着她、想着她。开头几个礼拜我为内疚而煎熬,后来才渐渐消散平息。不过,我还是尽量避免走过她家那栋建筑物,而是走另外几条路。半年以后,我家也搬了,搬到这座城市的另外一个区域。我也还没有因此而忘记汉娜。不过,对她的记忆不再如影随形了。她的影子向后退缩,正像列车开过时分,城市就从车站向后退缩一样。可是那东西还在那儿,在后面某个地方,你可以折回去,搞清楚的确还在那儿。但是,我又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第47节:朗读者(41)
我记起在中学的最后几年,还有大学的低年级,我都过着幸福时光。可是,真要讲却又讲不出什么来。这些时光毫不费力就过去了。无论中学毕业考,或是大学学法律,对我而言都不困难。我选择法律,是因为没有什么别的事儿我真想去做。此外,无论是结识朋友,或是结交关系,甚至是结束关系,我都不存在什么难处。我几乎事事顺遂。没有什么是沉重的。也许,这就是我的记忆包袱很小很小的原因。或者,也可说我是故意保持这样小小的记忆么?另外,我甚至还怀疑,我的快乐记忆是不是真实的。因为,我越是想它,就越会想出一些尴尬场景和痛苦情况。再说,虽然我已经朝汉娜的记忆道声再见,但是,我却并没有将它克服。曾经沧海难为水,我不再对人卑躬屈膝,我也不再自惭形秽;我不再自揽罪过,或者感到负罪;我也不再去爱人,以免一旦失去便又会悲痛万分。这一切我并没有故做什么明确的构思,只是在感觉上坚如磐石。
于是,我养成了一种目中无人、妄自尊大的习惯。我装得好像没有什么能够感动我、摇撼我或者迷惑我。我是什么也不沾边。我还记得,有一位老师的慧眼看穿了这一切;他也曾经跟我在谈话中指出来,可我硬是无礼地把他敷衍过去。我也想起过苏菲。汉娜离开这座城市后,苏菲给诊断出得了肺结核。她在疗养院一呆就是三年,出院时刚赶上我进大学。苏菲很孤独,就想找老同学联系联系。其实,要寻找到一条直通她芳心的路,对我来说并不困难。在我们一起睡过觉后,她终于明白,我的心并不在她那儿。她含泪问我:〃你到底是怎么啦?你到底是怎么啦?〃
我想起了我的祖父,他去世前我去看他,他要为我祝福。我却对他说,我对这一套是既不相信,也不看重。我当时对于自己敢于这么做还沾沾自喜,现在想起来真无地自容。可是我记得,小小一个示爱的手势居然会让我如鲠在喉,不管这姿态是冲着我来,或者冲着别人。而且,要引发我的激动,一个电影镜头就已经足够。这种冷漠无情和极端敏感在我身上并存,我自己也感到迷惑不解。
第48节:朗读者(42)
2
等我再次见到汉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