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压根儿也不融洽。
老头子到底不是当年了,没轰柔柔出门,算给她面子。
那一年她和那个有间谍嫌疑的外国记者来往,被当场逮住以后,老头子做得太过了。是
他率先跟她划清界限,不认他女儿的,然后又是他把她逐出家门,恨不能置她于死地的。
“关起来!给我关起来!”那时他刚被结合进革委会,这也是他一辈子唯一未能全节的遗
憾,所以他才如此关心他死后的悼词问题。那时,包括像小老头这样他的上级,都被打倒,
有的充军外地,有的关进秦城,他仓皇无依地熬过了一年,两年,三年,四年……徐祖慈向
我吐露过心曲,“十年哪!我到底没主意了,只好跟造反派了!”有了顶戴,我这位首长马
上就刚正不阿,大义灭亲,可来劲了!后来终于明白这样表演,也未必能赢得中央文革要员
的信任,而为了树立自己的形象,不惜把亲骨肉送到牢里去,这种过分,难免被人物议。别
人说什么他是不会在乎的,大概这位和他一块打高尔夫的小老头,当时也在背气之中,说
过:“怎么讲,也是咱们这种人家的子弟嘛!怎么能关进自己的监狱里呢?”
把记者驱逐出境,一年多过去,她也就自由了。
柔柔那性格,即使她爸认错也不一定回家,何况他连一句软话也不肯吐口,甚至到今
天,快死了,给台阶还不下,总揪住她的小尾巴不撒手。“你跟谁睡觉我不管,你干吗要找
一个外国人,还是一个有间谍嫌疑的外国人睡呢?冲蹲了笆篱子,丢尽了我的人,永远也不
会原谅的!”
“算了算了,你就是那种永远正确的共产党——”徐至柔吼了,她听够了,“不奇怪,
和某些英明的大人物一样,什么时候肯说自己不对呢?”
放在以前,她这样口出狂言,老头子要不跳脚才有鬼?如今,他是“过气”干部,威风
不起来了,谁还买帐?对于她时不时地冒出来的或莫名其妙,或大逆不道,或荒谬绝伦,或
以言定罪,准会判几年的念头,也不像早先那么横眉立目,不共戴天了。
最多,做出充耳不闻的样子,要不,不置可否地抬起屁股走人。
要是徐至刚在场,准会拦住他逼他表态:“唉,别走啊,姐姐是对,还是不对?”
徐祖慈挥手,不愿意他的宝贝儿子,介入他们父女的谈话。“去去!”他知道,他的老
婆最反对她儿子受柔柔的影响。
断不了听见他后妻对儿子的恫吓:“离那个破鞋远点——”
倒是徐至刚毫不在乎地找他姐姐。至于他妈的命令,对他不过耳旁风罢了,人大了,可
不是她的言听计从的儿子了。
“你晓得她是什么样的人吗?”
她儿子说:“求求你,最好别开口。”照她的描述,徐至柔岂止是一子不值的坏女人
呢?“她还能算你们徐家的人么?一个跟外国人睡觉被抓起来的不要脸的东西,我还怕你被
她带到邪道上去呢!”
可朱虹不知道,她儿子认为他这个姐姐就这一笔,值得大书特书。正如徐至柔赞赏她弟
弟敢在女人屁股上作画一样,所以我对他们俩的评价是——“一对难兄难弟!”十
马路旁边正好有一个公用电话亭,徐至柔不由自主地走进去。
怪啦!她根本不想给她好久没回的家打电话,但她也说不好怎么懵懵地抓起听筒?更记
不起走进以前,原计划是要给谁打的。她想,这很大程度上属于鬼差神使了,因为她毫无意
识拨的号码,竟是她家的。
这不是很怪么?
“谁?”
好一会,她未听出接电话的人,偏偏是她最不愿意打交道的朱虹。一个五十岁的女人往
三十岁上打扮,从秋天退回到春天去,怎么说也是有点气候反常。朱虹年轻时并非很有姿色
的,她知道她父亲的美学观点,只要是平头齐脸的女人,便迫不及待的。但那位暴发户则未
必,她怀疑她后妈是否能笼络住他,像牢牢地把丈夫控制在手中那样。
她从来不过问胡先生和别的女人的事,同样,对她和别的男人的事,胡先生也向来不置
一词的。这一回,她破了例,她一点也不是嫉妒:“你一定要报复得非常非常彻底么?”
胡先生奇怪她的公主逻辑,干嘛非要把人分成三六九等?
你和我,我和他,两只眼睛,一个鼻子,有什么不同?他开玩笑地说,你把贵妃娘娘脱
得光光的,放在农家土炕上,从使用价值上看,和别的女人区别何在?
“放你妈的屁!你知道什么叫做精神世界吗?”
也许,一物降一物,他不想惹翻这位姑奶奶,一涉及拿钱买不来的那些,他就矮了半
截。
在电话里,她的后妈却急切地喊道:“你是柔柔吗?你是柔柔吗?”
这使她意外,一下子想不到是那位夫人,也许因为从来没听过这个女人用带任何感情的
语言,对她讲话,所以,这一声柔柔使她太意外了。朱虹一向把她视作陌路之人,从小就调
教不好,跟她亲妈一样眼露凶光,尤其从部队开小差以后,随即又被抓起来关了一年零八个
月,她就成了这个家庭中的不可接触的贱民。
“朱虹,你怎么啦?”
“你快回来一趟,柔柔——”
听她信口叫着朱虹的名字,我笑了。这个柔柔,也是强按牛头不饮水的执拗,从朱虹在
她们家出现那天起,任是不张嘴叫她一声,要叫,就直呼其名,而且理直气壮。“我这么
叫,有什么错吗?她是我的什么人?我凭什么叫她?”徐祖慈为此不止一次气得火冒三丈
过,“你太不像话了,缺乏最起码的礼貌!”
让她改口,叫妈或者叫姨,要不就滚!徐至柔也痛快,滚就滚!
她搬到学校住,礼拜天也不回家。真可怜,她的亲妈,那位妇救会长偷偷托我把她的工
薪、补助、残废金,统统给她女儿送去。
无论如何,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徐祖慈也得考虑撵出家门的议论。那时,没有发生外国
人公寓里被当场捉住送公安局的事,老头子连借口也找不到。但他要这份面子,甚至让我传
话,“你对这死丫头讲,叫一声姨,难道就成了真正的输家了吗?”
她也不客气地叫我如实传达:“他呢?他喜新厌旧,休妻另娶,就完全正确?他先认了
错,然后再商量!”
那时,徐祖慈一跺脚,这个城市不知哪块地方,要哆嗦的。
当然轮不到他的女儿来数落他,气坏了,七窍冒烟,“反了她,只要走出这门,就甭想
我再认!”
她声明,哪怕她沿街乞讨,也决不到他门口要一粒米,一滴水。她果然一走十年,她老
子也铁了心,十年不找她。所以,她对她这个家,谈不上什么依恋。
这回,夫人有些失态,在电话里,好像溺了水的人,抓住一根稻草似的叫她。“柔
柔……”
“什么事?”
“小刚惹祸了,把你爸气晕过去了!”
“那还不快让司机送他到医院!”
“你快家来一趟,求求你,柔柔!”
她撂下电话,嘟哝了一句:“真他妈的,到底出事了!”十一
徐至刚和《血诫》里的翁家驹似的,躺在沙发上,脚跷得比头还高。
有人说,他是八大少之一,其实狗屁,他爸还没混到那了不得的程度,徐祖慈的风流韵
事,多少影响了个人的前程。老战友凑在一起时,常开玩笑说,你要早制了你的这条祸根,
你会爬得更高。所以徐至刚老恨他爸不成器,使他腰杆不硬。不过,他眼下和八大少中的某
位过往甚密,大概不错。
所以他的出口劳务的公司,主要是靠这位太岁爷,再加上他妈的四处奔走,才张罗起来
的。最近,胡先生又拨过帐去,大概总有三万美金的外汇额度,帮他拓展对外业务。这件
事,徐祖慈起先是不赞成的:“有必要吗?一般来往就可以了!”他从心里反对妻子太舍脸
了,总觉得不对劲似的。
“你没能耐管,你不要阻拦别人管!”
“我不赞成你打扮得这种样子去找那个家伙!”
“你以为我像你女儿一样,是个卖弄色相,不值钱的货色么?”
一提他女儿,他便没话了。早先,当然不会如此难堪地沉默,说不定要拍桌子。那时,
他是一头真正的老虎,现在,好汉不提当年勇了。尤其到这岁数上,老夫少妻的差距就越发
地拉开了,她愈是